()十祸起萧墙泪变化送信的人
渭南会议开得一边倒,紧凑、整齐。遗憾的是病着的王以哲却没有参加。他在病榻上听了何柱国的介绍,一直摇头,一席话又把何柱国扫了过去。何柱国说:“我一人好办,在决议上亲笔签着四十多个名字呢!”
王以哲说:“于学忠是副司令手谕里指定的负责人,把他从兰州接过来,重新开会研究。”何柱国照王以哲的指令,去寻朱仁堂通气。朱仁堂想了想:于学忠为人正派,对副司令很忠诚,资格又老。于是便同意接他来西安。
黄昏时分,于学忠乘飞机降落于西安,骑兵军副官长何镜华接他进城,听说王以哲有病,汽车便径直开往粉巷。
王以哲家里,何柱国之外,粮秣处长张政彷、一一五师师长刘启文、工兵团团长杜维纲、炮兵团团长刘佩苇,参谋处副处长邓玉匆,情报科科长李宇清也正在等待着于学忠的到来。王以哲斜倚在床,被子遮住下半身,朱仁堂坐在床边恳切地说着话:“副司令不回来,我们群龙无首,实在没有办法。”
王以哲的语调也很郑重、很亲切:“朱参谋,事在人为,不用担心这个嘛!副司令不回来,军事上有我,政治上有你,还怕撑不住东北军这个局面吗?!”
边上几个人听到这话,十分惊愕,朱仁堂的表情难堪而痛苦:“不管怎么说,咱们应顾全东北军全体的心愿,重视渭南会议的决定。离开这一条,十几万人很难捏合在一块呀!”
正在这时,何镜华陪同于学忠进来了,寒暄声中,朱仁堂让出位置,推于学忠坐下,话一转入正题,杜维钢一下子就泣不成声:“我们一定要……要求副司令回来!”屋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静悄悄等着于学忠表态。于学忠在兰州对这里的争论略有所闻,刚才在汽车上何镜华讲述了渭南会议的情景,他一下子不好说话。何柱国在一旁催王以哲说话,王以哲推托了一阵才说道:
“现在是六点钟,我已经与杨主任、周副主席商妥了,七点在我这儿召开三位一体高级会议,作出最后决议。东北军方面于军长、何军长我们参加。现在先让于军长吃个饭,喝口水。你们如果急于知道开会的结果,可以坐在隔壁屋里旁听。我们东北军是有组织纪律的,在周副主席和杨主任面前,决不允许乱吵乱闹,有失体统。”
高级会议在王以哲病榻前举行之际,朱仁堂、何镜华、杜维钢他们就守在隔壁堂屋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一支连一支抽烟,墙那边的每一句话,这边听得清清楚楚。杨虎城主持会议,谁也不先开口,屋里呈现出少有的长时间的沉默。“还是请周先生起个头吧。”杨虎成又一次打破沉默。
“这里是西安,不是保定。我们以你们两方的意见为意见,还是你们先讲为好。”周恩来的声音平和、谦逊。
又是沉默。沉默之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推我,我又推他,就这样拖延了个把小时,这边堂屋里,何镜华揪住自个儿的头发狠狠摇了好几次,五六双眼睛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杨虎成提高了声音:“张先生临走时,下手谕由孝侯兄负责东北军,请孝侯兄代表东北军发表意见。不要再推辞了。”
于学忠这才结结巴巴说了起来:“我刚由兰州来,不了解整个局势的详细情况,到西安后,才知道东北军内部有主张和、主张战两种意见,主张不一致。我的军队又在兰州,我看还是请鼎芳(王以哲的号)先谈谈吧。”
王以哲说:“和也好,打也好,要快快决定。和平撤退的条件已经同顾祝同谈好了,这样犹犹豫豫僵持着是有危机的,这是军事上最忌讳的状态。”
“我看还是根据鼎芳兄的意见,和就和了吧。要打,我的队伍一下子拉不过来。”是于学忠的声音。
王以哲忙接过话茬:“我同意孝侯的意见,和为贵,和是上策。既然以和平解决开了头,中途就不宜三心二意。”
“我同意这个提议”。何柱国表态。
隔壁堂屋里,不知谁的水杯跌在地上,破裂之音很尖锐。王以哲不高兴地皱皱眉头。
静默片刻,杨虎成说道:“从道义上讲,应当主战。现在张先生不回西安,掏心里话,我是压不住阵的。我们十七路军本来是不打算撤退的,但在捉蒋、放蒋以至释放大员、放走飞机等一系列问题上,我们都跟东北军兄弟采取一致行动,现在又怎么能例外呢?既然你们现在坚持撤兵,坚持主和,我们就只好听从你们的意见,和平解决罢。周先生,你的意见呢!”
周恩来很为难,众人都盯着他,他一连呷了好几口热茶,才开始说话:“我们原来是主张和平解决的。因为你们两方有许多人主战,而且意见很强烈,很尖锐。张先生在东北军中举足轻重,这个我们详细研究过,情况也确实是如此。为了张先生,为了道义上对得起朋友,我们红军最后也下决心不惜一战,流血牺牲是应该的。现在你们既然一致主和,为了团结,我们当然是赞同的,不过我想提请你们双方都要高度注意自己内部的团结,耐心说服你们的部下,否则,恐怕还要生出枝节,形成意想不到的风波。”
会议结束了,当何柱国走进隔壁堂屋时,烟雾未散的桌边只剩下张政枋一个人,满地都是烟头,有的熄了,有的正冒烟。张政枋对着何柱国郁郁地说:
“这边昨晚上把作战命令都起草好了,你们今天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真让人伤心透顶!”说罢拧声走了,何柱国喊了几声,他头都不回。
第二天是二月一日,上午十点,东北军主要将领全部在新城大楼集中开会,由于学忠传达昨晚王宅会议的精神。于学忠讲完之后,会场一片寂静,没有一人吭声,于学忠感觉情况非常不好。为了临时迎合人们的心理来转变会场的气氛,他接着方才的话又主动表白:
“我于家受张氏父子两世深恩,对副司令的感情比谁都厚。可眼下是进退两难;打吧,怕打不回来,反而把事情打坏,不打吧,更怕副司令回不来……我心里实在是难受!”
说罢竟放声大哭起来。他一哭,众人益发觉得副司令回来的希望渺茫了,今后再难见张学良的面了,许多人一下子都痛哭流涕。卢广绩、陈先舟向着于学忠跪下,一面痛哭一面大声疾呼,坚决要求与中央军开战。王以哲病着,何柱国没有到会,于学忠除了痛苦之外,拿不出任何决策。乱哄哄散会时,门口大街上左一伙右一伙的东北军士兵,堵住汽车不让过,争着抢着盘问会议精神。东北军有史以来,从来没开过如此混乱的会议。
东北军众位将领之所以能原谅于学忠不与他过多纠,因为大伙心里明白,少帅不在,王以哲才是东北军里的实际核心人物,王以哲是保定军官党校第八期毕业的,从北大营当连长起,到团长、师长、军长,都是张学良一手提拨培养的,他行事干练,带兵打仗颇有一套,他那一军人马,在装备素质方面也是东北军里最好的。由于他同少帅关系非同一般,许多军机要事,于学忠总是托他去办。原先自皖系军阀投靠过来的于学忠清楚这层关系,众将领也体谅于学忠的苦衷,痛哭一场只好散伙。
朱仁堂、孙铭九同住在距金家巷不远的启新巷一号,绝望、悲伤而又怀着莫名的愤慨的少壮派们,一直认为朱仁堂、孙铭九、苗剑秋才是抗日联共、忠于张学良的中心人物。二月一日之夜,又黑又冷,以往的那些熬着寒冷卖八宝粥、卖鸡丝馄饨的流动担子因为实在撑不住冻,早收了摊子回家去了。
远远近近一条黑影却缩着脖子,不约而同,纷纷摸进了启新巷一号。两间堂屋里亮着灯,或站或坐,满屋是人。苗剑秋、何镜华、刘启文、邓玉匆、杜维纲、文英厅、商亚东、王协一、于文俊……恰好是三十六位。后来有人谈迷信,说这个冬夜是三十六个天星在去风桥聚会。三十六张悲愤的脸,你一言我一语,句句蘸着油,带着火。朱仁堂说:“以往参谋团的命令都由我草拟,现在何柱国要下撤兵命令,把我踢开,已经让参谋副处长刘本厚干起来了。”
孙铭九说:“下午何军长叫我去听命令,要我把特务团和抗日先锋队先撤下东门楼,集中到指定驻地,准备去撤离西安,他这是试探我听不听他的命令。”
“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副司令回来呢?蒋介石那一官半职就那样叫人眼红吗?!”有人问。
“他二人派人与顾祝同秘密接触,谁知道闹的啥名堂!”一张张面孔,有的更黑了,有的泛红了,一墩墩树桩一样全站在屋子里,言词充满火药味。
“蒋委员长骗他二人,说给个省主席当当,他们就真的背叛副司令了?!”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执行渭南决议?”
“阳奉阴违,推翻渭南会议,就是出卖东北军。我们不能答应!”
“杨主任还坚决要副司令回来呢,他俩反不同意,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代表团都强调副司令重要,王以哲、何柱国这是怎么啦?!”
朱仁堂摇着手大声说道:“不营救副司令的不是杨主任,也不是**,而是我们东北军自己――我们的窝子里烂了,酸了,臭了!”
“忘恩负义,太可恨了,马上惩治他们!”
“谁出卖副司令,出卖东北军,谁就是内奸,不杀不能解恨!”
“于学忠和他俩是一路货,一起杀!”
有人异议:“于学忠是被他们俩挟制的,可以留个于学忠执行渭南决议。”
三六十人痛恨王以哲、何柱国,拳头戳动,满屋鼎沸,孙铭九不知所措,紧紧望朱仁堂、苗剑秋。
朱仁堂挥动双手向大伙:“到底怎么办?”
“杀掉他俩!”屋里齐崭崭地一声吼。
朱仁堂转头问孙铭九:“照大家公意办行吗?你表个态。”
孙铭九犹犹疑疑没有回答。
苗剑秋对着大伙高声发问:“铲除王、何,保留于学忠,执行渭南决议,坚决营救副司令,有人不同意吗?”
又是一声齐吼:“没有!”
站在炕台的孙铭九这才猛个儿挥下了拳头:“好!”
满屋的声音轻了下来,叽叽喳喳,作出了这样几条决定:
一,由余文俊带一排人搞掉王以哲。
二,商亚东、王协一带人搞掉何柱国。
三,参谋处副处长徐方与南京有秘密勾搭,由文英奇搞掉他。
四,交通处副处长宋学礼、办事处处长杨大实为主、何办理过联络南京之事,由孙聚魁收拾他两个。
五,交通处处长蒋斌,扣押八大主张之通电,现押特务团,立即处死。
六,派人看守于学忠,防着他惊慌失措,飞返兰州。
七,在东城门截留住赴潼关签字的和谈代表李志刚,让他老老实实回家。
八,后半夜在主要街巷同时贴出锄奸标语,明天一早迅速行动。
九,准备下一步向杨主任、周副主席的请愿事宜。
朱仁堂、孙铭九、苗剑秋、何镜华拟定出各项方案,众人纷纷赶出去进行安排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冬天的后半夜,古城静极了。
正当少壮派不约而同地往启新巷会聚之时,何柱国正坐在王以哲的病榻前说话。
“下午我试探了孙铭九,他一声不吭,一双牛眼看看我转身就走了——这局势看起来很严重!”见王以哲不答腔,何柱国补充,“不要副司令回来就撤兵,这是东北军全体反对,众怒难犯,那一伙少壮派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必定会采取断然行动的,”
“有什么想法?你直说罢,别转弯子。”
“我说,咱俩今晚上一块儿挪窝——搬到新城杨主任那里去住。”
“你的意思是避避风头?”王以哲问。
何柱国点点头。王以哲摇头否定:“杨主任在战、和问题上态度不明,他的那些兵纪律又不好,那儿说不定更危险。”
“不管多危险,他杨主任总不会让你我在他家里流血、掉脑袋吧。”
王以哲仍是摇头:“我一个堂堂的军人,自己部队里活人活到避难的地步,还有什么意思?!你去,我不去。去了是天大的笑话。”
何柱国默坐不动,王以哲催他离开:“我不信,少壮派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在我王以哲头上动土!”
黑地里,何柱国一个人摸出粉巷,走向自己的小汽车。
何柱国连夜搬进新城,住进杨公馆之内。大白天也不回家,更不轻易出门。有关军务,都是副官赶到新城来向他请示。这几天,他看到杨主任烦恼透了,连谢葆贞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他怎么能不烦恼呢?针对西北地区,蒋介石派来大批特务,一手拿金钱,一手擎官帽作为诱饵,到处进行分化瓦解。继王劲哉、冯钦哉、沉玺亭、唐得楹等人叛变之后,民团也纷纷插起了叛旗。白水的刘子威宣布“中立”,富平的周公甫、蓝田的张子厚、长武的马继武也都现不稳之势。正在这时,东北军驻武功的一0六师师长沈克、驻蒲城的骑兵第十师师长檀自新,公开通电背叛。最叫杨虎城揪心的是蒲城。
渭北重镇蒲城,是杨虎城的老家。骑兵师是十二月十三日被张副司令调到蒲城布防的,担任着掩护渭南迄终南山一线主力军左翼的任务。二月一日早上,县城中间一声跑响,叛军四起,枪声大作,地方民团被下了枪械,县长程海岑和杨虎城的弟弟杨茂三,被关进了东街文庙——檀自新的师部里。更糟的是杨虎城的老母孙一莲,恰巧住在县城西院的老屋,老人家也被软禁起来了。
檀自新是东北锦州人。给张作霖当过卫士。目下张学良回不来,蒋方秘密劝檀自新倒戈,条件是先赏五十万现洋,叛旗插起后扩编檀师为骑兵第四军,升檀自新为军长。蒲城四近,十七路军、东北军都驻有人马,檀自新畏惧杨虎城惩罚他的叛变行为,又知道杨虎城是有名的孝子,于是就扣住杨老太太作人质,关键时候作为对付杨虎城的马枪炮的“挡箭炮”。
何柱国见杨虎城焦愁恼烦得吃不下饭去,主动寻上来说话:“杨主任,檀自新和我都是东北军的,多少还能搭上话,我去蒲城和他交涉。接回老太太如何?”
“危险,去不得!”杨虎城望着何柱国,“檀自新这个人,和我这边的冯钦哉是一路子神,翻脸不认人。冯钦哉前一阵活埋张依中的事,你是清楚的。”
何柱国怎么会不了解檀自新呢?其人寡廉鲜耻,嗜杀成性,变脸比脱裤子还快,活脱脱又是一个冯钦哉。杨虎城吸烟踱步,绞尽脑汁,总想寻出一条救母之计。讨伐吧,完全可以打跨檀自新,那老母亲就完了;乞求吧,那就得向叛军作出让步,这在杨虎城是违心的。作为有名的孝子,杨虎城又丢不下年迈的母亲……作的为难、熬煎,何柱国一一看在眼里。
谢葆贞在边上插了一句:“最好能找一个可靠的,和檀自新有旧谊而又能说上话的人,去试一试。”
一句话提醒了何柱国,他忽然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有了!杨涛!”
“杨涛是谁?”谢葆贞一下愣了。
“骑兵师驻西安办事处的处长嘛!”何柱国介绍说,“他和檀自新是同乡、同事,过去来往较多。他是个读书人,到过法国勤工俭学,在东北大学当过教师,会说会写,洞悉时务,在东北军里有一定地位。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这号入虎**狼窝的事,人家肯去么?”杨虎城有些心动。
“他对副司令和杨主任十分推崇,私下说起你来是很仰慕的。这个人平时又好交朋友,好讲义气。只要杨主任首肯,由我去请他来。”张学良走后,东北军扔给杨虎城的头疼事太多了,何柱国目前又托他庇护,所以一心想为杨虎城解解困饶。何柱国走后,杨虎城略感轻松,对谢葆贞说道:“我记起来了,张副司令曾经给我介绍过这个人,言下也很赞赏。开会时我也认出他了,不过没有交谈什么。人活在世上都有个求人的时候,想不到今天我得有求于他哩。”
“这事闹不好就得舍命,只不知何军长能不能搬动他的驾?”
“东北军弟兄们很讲义气,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特别是张副司令相中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可靠的。可惜世事多艰,他们有家难归,流落到我们西北来了。”
办事处设在南苑门附近的盐店街。何柱国寻见杨涛,转达了杨虎城有所拜托的意思,杨涛慨然承诺。他要何柱国先回新城复命,自己简单地收拾一下就来,何柱国一走,几个好朋友就围住了杨涛:“檀自新的根底是土匪,杀人就象喝凉水一样。现在既已投靠老蒋,就是我们的敌人,如以朋友的身份去看他,非常危险!你去了,很可能先拿你祭旗!”
“你借故推托不去,何军长、杨主任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他们都是精明人,谁不理解其中的厉害。”
杨涛正七上八下、心神不定时,忽然一个人推门而入,“噗噔”一声跪下,掩面而泣。杨涛一看,是办事处的娄伟杰,自己一下子莫名其妙:“老娄,这是怎么回事?快起来,快起来!”“我不能起来,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老娄边哭边说。
“什么事儿?你说嘛!”
“我前天和你谈的我们骑兵十师有变动的那些话,你见了檀师长,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
一月二十八日,檀自新召集了他下边几位团长在浦城开了个极其秘密的会议,檀自新在会议上讲:“东北军、西北军这一次抓蒋又放蒋,积怨已深,张学良赴京难返,东北军行将解体,识时务者,不如早自为计。我已派张树森参谋长赶开封与刘崎取得联系,刘崎已允许我们下一步扩大军队。只要占领蒲城,拍发电报表明脱离东北集团,拥护蒋委员长,诸位与我便是功成名就。不知大家意下如何?”檀自新这些话,就是娄伟杰透露到西安的。
眼下娄伟杰跪哭不起,杨涛忙说:“你的事儿我能办,保证能办到。”
老娄还是扶不起来,哀哀地哭:“我们师长心黑手硬,假如知我泄的密,非要我的头不可。处长啊,你就保保我这条命吧!”说着又大声哭起来。好几个人同时动手,拉他起来,边拉边说:“你别着急嘛,老杨还不一定去蒲城哩。”
娄伟杰忙说:“我看也是不去好。我们师长已经红了眼,根本不会放老太太。秘密会议上专门研究过老太太的事,檀师长一再说老太太是个护身符。你若去,准惹杀身大祸。”
最后,杨涛这样表态:“谢谢诸位朋友的好心!不过,杨主任现在不仅是西北军的头儿,也是我们东北军的统帅,他的母亲已经快七十的人了。遭此变乱,生死难保,杨主任身上的痛苦可想而知。这次‘兵谏’,为的是抗日,为的是国家民族,也是为了我们东北的故乡,我们身为军人,应该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即使老檀杀了我祭旗,我也是为国捐,死得其所!我杨某决心已定,谢谢诸位的好意!”
杨涛赶到新城杨公馆,杨虎成、谢葆贞已在门口台阶上等候,让进厅里,谢葆贞沏好茶,退进旁边小屋里去了。厅里只有杨虎成、杨涛对面而坐。杨虎成站起来,走近杨涛的茶几,俯下身用双手蒋茶杯重新端正一番,以示敬意。杨涛也双手扶住茶盘欠身答礼。杨虎成正襟而坐,说道:
“这次想请杨处长辛苦一趟,到蒲城把我母亲接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搁不住兵荒马乱的折腾,我真怕有个三长两短,对不起老人。见面时请您转告檀师长,“兵谏是国家大事,不是谁一两个人可以左右的。再说,人各有志,我杨某不是那号容不得人的人,他与我素无恩怨,没有必要徒伤感情。他倘若不放老太太出来,你不必过于为难。”停了停又说:“檀师长的心性我也略知一二,蒲城此行,你可千万要保重。即使接不回老人家,我对你也非常感激的。”
“能把老太太接回来,当然很好,老檀若心怀叵测,我会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对付他,请主任放心。”
杨虎成很高兴:“最低限度是你要安全回来,你回来咱们可再想办法。希望你留意他谈的话,摸清他的心理状态,回头再寻对策。饭已准备好了,请你先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说话间谢葆贞端着一方木盘走进来,在桌上摆下两盘炒菜,一碟盐面,一碟油泼辣子,一碗紫菜汤,两个馒头。杨主任再三礼让,感情难却,杨涛只好吃下半个馍,喝了几口汤。他情绪复杂,忐忑不安,哪有心思吃饭呢?简简单单吃过。
杨涛起身说道:“何军长说我和老檀有深交,那是言过其实。不过是工作中常打交道,比别人熟些罢了。老檀为人,主任也许知之不深,他见利忘义,根本不晓得‘道义’二字为何物。这次投靠老蒋,也是利之所在,势所必然。我今天去,也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杨虎成思量片刻:“如果这样,我看你先不必去,等形势缓和缓和再定夺。”
“主任不必多心。假如心怀犹豫,我今天就不上你的门来。”杨涛很坚决,“我现在就动身,主任还有什么吩咐吗?”
“要不要带随员?”
“一个司机给我开车就行了,带随员反倒惹嫌。”
汽车已经冲出去了。杨涛看到杨虎成、何柱国威武的身躯还站在门外,谢葆贞站在后边台阶上,心情沉重地目送着汽车,一齐频频地招手……
蒲城在西安东北方向,距西安一五五十公里。车颠在坎坎坷坷的公路上,杨涛脑海里想得很古怪。想到了太子丹“白衣冠”送荆轲于易水之上的悲壮场面,禁不住默念那:“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诗句;忽然那曹操置酒为蒋干饯行而各怀心事的场面浮现出来,他一下子哑然失笑……正当他心潮起伏时,一声断喝:“停住!”车被几个哨兵拦住了,“上哪儿去?车上坐的什么人?”哨兵是东北口音,杨涛知道已到了富平地界,司机正在与哨兵分辩,杨涛忽然看见他的老同学贺奎师长和几个人走过来,贺奎也看见了杨涛:“老同学上哪儿去?”
杨涛把贺师长领远点,悄声说是去蒲城,而且把他的任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贺奎拉住杨涛的手,疑惧不安:“有把握吗?”
“你指的是什么?是接杨母能否成功呢,还是说我个人的安危?”
“两者都有。”贺奎说。
“我是两者都没有把握。”杨涛说:“东北军出下檀自新这号黑货,我们有何脸面见人家杨主任?此行吉少凶多,我准备为国捐躯!”
听了这话,贺奎很激动,摇着杨涛的肩膀认真地说:“既然这样,你就放心只管去吧,把老太太接出来万事大吉,如果他檀自新丧尽天良,对你下毒手,我贺奎也就对他不客气了。哼!看他檀自新有几个脑袋!”
贺奎的师距蒲城很近,真地要给檀自新来一个四面楚歌,檀自新哭也哭不出来。杨涛很高兴:“好!好!咱俩没有白同学一场,有你这个后台,我觉得腰杆也硬了许多。”二人握手告别,“我回来也要路过这里,你等我的消息吧。”
汽车直奔蒲城。这汽车是杨主任亲自派的,杨涛拍拍司机的肩头:“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完蛋了,你就回富平向贺师长报个信。”
司机头也没回:“杨处长你就放心吧。杨主任尽忠行孝,你这是赴汤蹈火,大仁大义,我虽是个开车的车夫,心里亮着哩。”平平常几句话,说得杨涛心里直热乎。
“你……你是杨主任的司机?”
司机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以前可是在红军里干过。”
离蒲城西门有一里多路,司机发话:“处长,你听,城墙上打枪呢!”
杨涛想,鬼门关就在眼前,一闭眼先冲到城下再说,便命令司机:“快开!快开!”
司机说:“你往我身后躲,身子往低里猫!”话没说完,“砰”的一声,车前挡风玻璃被子弹打了个开花,密集的枪声更震耳了。越快,子弹越凶,只听得子弹在前后左右吐噜、吐噜乱飞。汽车裹着一团黄尘冲卷到西门跟前,杨涛翻下车挥臂大喊:“别打啦!自己人!别误会,我是来慰劳你们的!”
枪声停了,一个人从城墙上飞跑下来,杨涛认出是素日熟识的田排长。田排长边跑边叫:“太玄了!太玄了!一个劲跑,我们就一个劲地打,真的打死你怎么办?你真是个‘二百五’。”
杨涛也擦汗:“不快跑,不更危险?”
田排长哭笑不得:“对你们这号文官,真***说不成!”边说边前后端详,“没伤着吧?”
杨涛拍拍衣裳,身子转了个圈儿说:“你看看,我这不很好吗?!”他转圈儿的那个笨拙动作,把开车的司机也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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