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长安,紫棠山庄。
首富司徒世寻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琴畅,武功高强,颇为和善。
二儿子则是“玉面书生”雪天公子。
正有司徒雪天,邪有雪豹沙蝎。
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这三个人。
只要是有关武林的事,几乎没有这三个人不知道的。
只要是拿过秘宝的人,很少有不拜托他们帮忙的。
正派人士打探消息都会找司徒雪天。
邪派人士则会找“雪山妖豹”苏姚和“金沙毒蝎”万沫昂。
万沫昂与苏姚原本是一对夫妻,后来因为关系不合而分开居住。
这两口子只会和有过不良纪录或是臭名昭著的坏蛋魔头打交道,而且名声越坏,他们的要求也就越低。
而司徒雪天则与他们相反。
不似那对夫妇,他替别人解谜都是根据自己心情和对方的人品而定的。
司徒雪天从小天资聪颖,熟读史书兵书,无数人称赞他为神童。
只是雪天有个行走江湖的致命伤。
不会丝毫武功。
此时见着他,觉得他的致命伤不是不会武功。
而是他的人品问题。
枉费我在听到他的事迹后还对他称颂一番。
枉费他老爹老娘赐予他一颗这么好用的脑袋。
这司徒雪天根本就是个还没长大,多驰骤车马以为乐的长安少年。
两人对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司徒雪天还是被老鸨劝走的,我和尉迟星弦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进来收拾酒具。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啊”的一声,不小心跌在了我的身上。
我连忙伸手接住。
她慢慢抬起头。
双瞳剪水,粉色胭脂将一张桃花脸显得十分俏丽。
京师就是京师,连青楼女子都要比别的地方要美上许多。
我不禁春心一动,柔声道:“姑娘小心。”
那女子轻轻按住自己的头,摇摇晃晃道:“人家的头有些晕……”
一边说还一边往我身上靠。
嗯,虽然我喜欢美丽的女人,但是我不喜欢美丽却做作的女人。
我连忙让了一步,她扑了个空。
她又柔柔弱弱地晃到我怀里:“公子,人家摔晕了。”
谁来救救我!
我心中正发出悲鸣,便听见一声暗器划过空气的刺鸣声。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
我四处搜寻那道光是从何处飞出的,观望了半晌都未发现有人出手。
低头对那怀中的女子道:“姑娘,你没事吧?”
手在碰到她肩膀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忽然软了似的倒在地上。
脸色发青,死于剧毒。
整个世界骤然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呼吸声。
我吞了口唾液,往后退了两步。
转头看去,发现尉迟星弦早已不在此地。
撷香院里只剩下我……还有这个死人。
我的脑海中一下浮现了潇璎珞那张极度扭曲的脸,已经与这个不知名的女子的脸重合了。
第二个,第二个人了……
我已经看到两个人死去。
我想拔腿就跑。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回绕。
不能走。
若不查清是怎么一回事,我周围的人会死得越来越多。
我蹲下身,心跳疾速地检查她的身子。
那女子的尸体慢慢失去温度,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
恐惧到了极点。
手指已经变得冰凉。
终于在她的后颈处找到了伤口。
一支淡绿色的暗器。
深深插在骨中,浓黑的血浸泡在皮肤下层,却未流出。
这支暗器我认识。
重火境四大护法之一,琉璃。
当时我偷偷跑到重火境外围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个扎中我的脚。
所幸当时他没有喂毒,否则我就和这女子下场一样。
更是一阵寒战。
总有一天我会死。
因为想杀我的人,是重莲。
想起了潇璎珞的死。
再想想这个女子的死。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林轩凤……林轩凤!!!
我也来不及做其他准备,甚至没有和还在大堂内与妓女调笑的尉迟星弦,一鼓作气,冲出了玉香楼。
那时我真的像是疯了。
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撞散了无数人的包裹摊子,甚至很没礼貌地匆匆离去,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跑到几乎虚脱,发狂似的。
僭越了人体的极限。
如果林轩凤也变成她们那样,如果我连他也失去了……
不,不,不,不!!
赶到紫棠山庄的时候,头重脚轻,脚软得几乎随时要倒在地上。
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喉间涌出,几欲呕吐。
直冲到林轩凤的房间门口,却看到门板上一道鲜红色的血花。
我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团血。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一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一下撞开门板,鲜血沾上了我的衣衫。
浓稠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床旁,理了理头发,扯了扯自己腰间的衣裳。
接着高举着手中的大刀,正往地上挥去!
而地上躺着奄奄一息的人,正是林轩凤。
我狂吼一声:“不要——!!!!”
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一样,什么都没想,直冲到林轩凤身上去压着!
那个黑衣人似乎收回了已出手的刀,可还是没有全收住。
一阵剧痛!
几乎要将我骨头撕裂开来,从我的肩传到了整个背脊。
我痛苦地大叫一声,抬头看见了那个黑衣人的眼睛。
那人手微微一颤,手中的刀差点落地。
说我下流也好,说我卑鄙也好。
我只能这么做了。
我闭上眼,伸出手,一下往那人的胸部抓去!
软的。
“啊!”
尖细的声音。
看她在整理头发拉衣服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果然是女人。
哐!
这下刀果真落地了。
伴随而来的是响亮的巴掌声。
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顾不得身上的伤,忍住剧痛,拿起地上的大刀,直逼她的咽喉!
她的眼中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虽然我大概已经猜出她是什么人了,可我还是伸手去扯开了她脸上的黑布。
一张看去有些天真有些活泼的娃娃脸,倔强的眸子。
朱砂。
她的眼中忽然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不会吧,这就想咬舌自尽了。
我一下捏住她的脸:“暴力女,你别做傻事,我不是卑鄙无耻之人。我会放了你。告诉你们宫主,他要想杀我,大可以直接动手……不要再残害我身边的人了。”
她愤愤地看着我。
眼中渐渐噙了晶莹的泪花。
“我怎么可能不自杀,重火宫的人没有改正的机会。失败了,只剩一条路——死。”
我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血流如柱。
暴力女人下手真重。
“宇凰,别杀她……”
回头看看,林轩凤那半死不活的还躺地上。
我放开朱砂,蹲到林轩凤身边,拍拍他的脸,啪啪两声:“你先管管自己吧,管别人做什么。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敢杀人么?”
林轩凤憔悴地笑了笑:“真好。”
我疑惑道:“什么好?”
林轩凤微笑着摇头。
朱砂站起身,擦了嘴角的血,道:“你竟就这么放了我,我现在可以先点你的穴再杀了你。”
我头都没转过去就说:“你不会的。”
朱砂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下转过头了,笑得龇牙咧嘴:“不信,因为你是女子。”
朱砂怒道:“你莫要小觑了女子!”
我说:“暴力女,你怎么这么笨的。又理解错了。我是说,女子温柔,有良心,不似男人那般狼心狗肺,我放过你,你不会杀我的。”
朱砂道:“胡说!我们宫主便是好人。”
我毫无迟疑地说道:“那是因为你喜欢他。”
朱砂脸红道:“我没有!”
我说:“你爱怎么说怎么说,但是你没法管住我的思想。你再不走的话我砍人了。”
朱砂道:“你……你有没有搞错,掌握你们生死大权的人是我。”
我说:“我可以摸你第一次,你信不信我摸你第二次?”
朱砂的脸更红了:“你……你……我杀了你!”
说完举起刀就要砍我。
这回我不怕了。
抬起脸,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砍啊,砍啊。”
憋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你去死吧!”
然后轰地砍坏了桌子,朝窗外跳去。
我在后面补充一句:“还好是一楼,否则摔死你这凶丫头。”
暴力女轻功也不错,已经没影儿了。
我蹲下身去,又拍了拍林轩凤的脸:“小轩凤,你没事吧?”
林轩凤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我:“没大没小,叫轩凤哥……”
“现在你还计较这个,你看我的伤。”
说完把胳膊扭过去给他看。
一扭,扭出事了,血竟流得更多,痛得要晕厥过去。
林轩凤费力地撑起了身子:“你别管我,先包扎……”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
原本已经血迹斑斑的衣服上又多了一滩鲜血。
他按住自己的胸襟,压着气说道:“宇凰……这事不可以让紫棠山庄的人知道。”
“这我都知道。可是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林轩凤道:“虽然我与司徒公子关系不错,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作客,招来血光之灾实在不合礼数。能瞒一日算一日。”
见他他嘴角仍淌着鲜血,心里竟有些酸涩,伸手替他轻轻擦去了。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他眨眨眼睛,黑黑的眼帘垂了下去。
我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我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老子抱你上床。”
我用一只手轻托起他的腰,将他扶了起来。
还好林轩凤比较瘦,否则就凭我这股力想抱人,难。
将他抱在床上放平后,发现他的脸红得厉害。
反复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林轩凤这天杀的色魔,又想歪了。
只是自己的脸也难免有些发烫。
我这人脸皮一向厚得可怕,若换作是别人,估计要被我戏谑到死。
但对林轩凤,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具体是什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
大概还是因为他和林宇凰微妙的关系吧。
我坐在床边,龇牙咧嘴地替他盖了被子。
肩膀要裂开了。
我扯着嘴说道:“暴力女打你哪了,看你吐血像瀑布似的。”
林轩凤的嘴唇苍白得厉害:“我受了内伤,调养几天就好,没事。”
我咚咚地敲起他的脑袋:“你以为我是笨蛋么,内伤厉害还是外伤厉害我会不知道?”
林轩凤咬咬唇,别过脑袋去。
“喂喂,你不是大姑娘吧,别扭啥啊。”
我把他的头拧了过来。
他直接闭上眼睛不看我。
“你说不说话的,再不说我敲你脑子。”
举起手就要打他。
林轩凤睁开眼睛,嘴唇轻轻抖了几下:“你又去青楼。”
“你以为老子是你?跟大家闺秀似的天天呆在房里不出门,你不喜欢烟花之地,不喜欢美丽女子,我可喜欢得紧。”
“你……我不想理你。”
他的又紧咬住嘴唇,却依然在微微颤抖。
“你又摆出那副德行!不要这样别扭好不好,让人觉得你像个喜欢男人的娘儿们!”
他的眼中似乎有异常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完了,说错话了。
果然,翻脸了:“我本来就是娘娘腔,我本来就是断袖,你不要和我说话。”
说完翻过身去,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臭小子又要哭了。
就他这样,还能上别人?
我直接怀疑林宇凰和他那叫俩女人恋爱了。
“我去青楼也只敢看只敢摸,不敢上的,不会弄脏你凰弟的身体。”
我拍了拍他的身子,没反应。
“你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生气,烦死人。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温柔得很么。”
还是没反应。
“喂,林轩凤,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偏见又孤僻,老子没说自己不是林宇凰的时候你好得简直让我想叫你娘,现在你越来越女气不说,看到我还跟看到蟑螂似的。就算我不是林宇凰,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啊,身体还是他的吧,你太不给老子台阶下了。”
林轩凤还是转过头来,气得浑身发抖,没过一会,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竟被我气吐血了,我功力不浅啊。
我一边拿了帕子替他擦脸一边说:“你这孩子别这么容易动怒,生气对身体不好啊。”
他一下将我的手打开:“你真让人烦,我看到你就心烦!你……你给我出去!!”
怒!
我也怒了!!
林轩凤你这臭小子太不知好歹了,我对你好,替你擦脏血,你竟说我讨厌,还说看到我就烦!
我倏地站起身,板着脸道:“出去就出去!”
耍大少爷脾气谁不会啊。
我甩了手中的帕子,踢掉板凳就往门外冲去。
身后的林轩凤带着哭腔喊道:“林宇凰,你……”
我停了停,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摔门而出。
隐隐听到林轩凤在房内咳嗽的声音,还有拼命压抑住的呜咽声,大概又吐血了。
心里乱成一团,一脚踢向楼梯。
妈的,痛死我了。
偷偷摸摸地跑出了紫棠山庄,打算找个药店包扎去。
走在路上,回头率那才叫高。
就跟没看过人流血似的,看看看,看什么看。
老远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药”字。
想都没想直冲进去,里面一片黑黢黢。
浓浓的药味有些刺鼻,我捂住鼻子,却忘了肩膀上还有伤,惨叫一声。
药店的大夫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小伙子,安静一点。”
我匆匆跑到他的面前,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急道:“大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救救我……”
大夫道:“叫你不要吵,不就受了点小伤……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身,盯着我的刀伤看了半天。
“这人的力道好大,伤口宽却不深,要不是武功不够精纯就是性格过于浮躁。”
暴力女应该属于后者吧。
“大夫您老帮我治治吧,光看没用的……”
“小伙子,毛毛躁躁的,活该给人劈。”
我忍,我忍住不说话。
那大夫就从医药箱里慢吞吞地拿出了纱布,跌打膏,又慢吞吞地替我上了药。
等全部包扎完的时候,我已经快睡着了。
我站起身,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夫,我走了。”
“哎哎,等等,你还没付银子呢。”
银子?银子……
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空空如也。
腿软了,这下糗大了。
“那个,大夫……我好像银子不在了……”
大夫道:“对于你这种无赖,老夫见多了。什么都别废话,别说你家里穷什么的,在我这里做一个月长工就当补偿。”
咦?他怎么知道我要说家里穷。
“大夫,拜托您……”
“不行,不行!”
就在我想一下踢翻板凳逃跑的时候,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了桌上。
我正准备伸手去捞,谁知那大夫的速度比我还快。
大夫喜笑颜开道:“公子想买点什么药……”
没再说下去,双眼直直地盯着我身后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结果吓得差一点摔到地上。
身后的人双眸若水,青丝如云,正弯了细长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
淡衣。
此时的感觉……还真的是几日不见如隔几年。
我抓抓脑袋,笑了笑:“那个,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韩淡衣笑着摆摆手,又对着那大夫指了指我。
大夫道:“公子是想给这小子付银子么?”
韩淡衣点头。
大夫道:“没问题,没问题。”
可那双绿豆眼却一直在韩淡衣身上扫来扫去的。
韩淡衣也没觉得不习惯,只又笑了一下,轻轻拽住我的手,往门外走去。
我不自然地甩掉了他的手,干咳两声:“那个,你家住哪?”
韩淡衣没有回答我,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指尖明明是冰凉的,可我的手却开始流汗了。
“淡衣,这样不大好吧,小孩子牵牵手无所谓,咱们都大人了,你就……”
直接怀疑韩淡衣这家伙的耳朵也聋掉了。
完全无视我。
他牵着我的手,就这么一直穿过了大街小巷,似乎很熟悉这里的路。
长安街道上,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座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
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街道上有轿子、骆驼、牛马车、人力车,有太平车、平头车,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但是没有一个人在看到韩淡衣的脸后能移开视线的。
一个也没有。
我现在终于明白第一次看他时看呆了并不是自己的过错了。
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自然有人会让出一条道。
开始还十分紧张,可是走了一段以后,周围的景色在慢慢消失。
只有触碰到他手心细腻温软皮肤的感觉。
心在扑通扑通的跳。
脸上似乎有火在烧……
他一直没有回头,直将我带到了紫棠山庄外面。
他在我手心写道:你不开心,我回去。
我连忙解释道:“没啊,你想多了,我只是今天遇到了点烦心事而已。”
他写道:可以说么。
我又想起了林轩凤满眼泪水的样子。
真的烦心。
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韩淡衣写道:别勉强,我走了。
然后抬起头对我笑了笑,似乎是想让我安心。
只是我不争气。
那样的眼神只让我越发心神荡漾。
他放开我的手,打算离开。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傻乎乎地笑了:“淡衣,我第一次来京师,跟个土包子似的,你带我在城里逛逛吧?”
韩淡衣怔了怔,默默不语。
我心中暗念道:老天保佑,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不要拒绝……
刚有这种想法就想甩自己一锅贴。
我绝对有哪里出毛病了,绝对是。
明明没过多久,可这一瞬间的等待就像是过了亿万斯年。
韩淡衣微笑着点点头。
我就差没跳起来欢呼了:“太好了!你先随我进去一下可以么,我身上脏兮兮的,想先沐浴,我动作很快的,你等等我行么。”
韩淡衣这才在我手上写:受伤了。
现在才发现么。
有点不爽。
不对,我干嘛不爽……
我挥挥手道:“没事没事。先进去吧。”
拖住他的手,迈了两步,却发现有些不妥,本来打算甩开,却看见了他柔若春风的笑。
嗯,只是牵牵手而已……没什么吧?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得整片山庄树木苍翠欲滴。
娇嫩的树叶在草坪上投下了一道道浓绿色的影子。
树影摇曳,繁花似锦。
藤条攀爬过行廊上方的石柱。
亦是在道路上划下一条又一条的深色斑纹。
当我打了满满一桶水以后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伤,不能沾水。
站在院内发了好一会呆。
紫棠山庄富贵的红楼,飞檐反宇,雾阁云窗。
起码得洗个头,否则整个脑袋都是血腥味。
我拿了皂角,将长椅和木盆都搬到了草坪中。
这样弄湿了也不用拖地,嘿嘿。
阳光明媚,水汽腾腾。
我将半个脑袋泡在水中,扯得肩膀上的伤剧痛。
“啧啧啧啧……我的娘啊,痛啊。”
忍不住苦叫道。
受不了,打算换个姿势。
刚直起身子,却看到了站在回廊饕餮图纹石柱旁的韩淡衣。
我大致想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造型,口呆目钝地看着他。
混身是血的衣服。
像个下田农民一样卷起的裤脚。
湿漉漉又杂乱如稻草的头发。
我弹了弹仍在滴水的手指,无奈道:“淡衣大哥,您老先出去行么。您没看到小弟正在洗头吗?”
韩淡衣似乎没有怎么介意,浅笑着搬了板凳,走到我的身边。
我急道:“我这样很没型啊,我最怕没型了,你出去先等我好不?”
韩淡衣将凳子放在长凳的边缘。
扶住了我的双肩,将我按在了长椅长躺着。
水流到衣服里去了。
难受。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又一次被他按了下去。
看他卷起了袖子,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茫然道:“你想给我洗?”
他笑着点头。
“不要啊,不要……”
这声音简直像是被强奸。
韩淡衣却没有理会我,半侧着身子,径自舀了水,倒在了我的头上。
温暖的水从我的头上缓缓流下。
呼,好舒服。
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四肢,甚至想伸个懒腰。
韩淡衣将皂角揉碎泡开,一点点涂抹在我的头上。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洗毛功很厉害,谢你啦。”
韩淡衣顿了顿,似乎是被我那个“毛”字给吓着了,接着又继续在我头上轻轻按摩。
揉了一会,他又舀了几瓢水,将那些泡沫清洗了去。
“淡衣,你喜欢什么植物?嗯,你现在手不能动,我猜猜……你一定喜欢莲花,因为你的颈子上有莲花,我说得对不对?”
韩淡衣想了想,摇头。
“原来你不喜欢……可是我很喜欢莲。”
韩淡衣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以前没好好用功,就背了这一篇课文。嗯,我是很喜欢莲花的,一直觉得莲花高贵淡雅,只是前段时间不喜欢了。”
韩淡衣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我很讨厌一个人,可能你也猜出来是谁了。我心里明明清楚他和莲花并没关系,可我现在一想到这两个字,就觉得难受。”
一边絮絮叨叨念着,一边深深叹气。
真的是不愿想起的回忆。
“可能你会觉得我这人很没救,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别过头去看他。
瘦瘦的脸颊,细长的眼睛,颈间嫣红如血的莲花。
“但是现在我又喜欢莲花了。你猜猜是为什么?”
韩淡衣怔怔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他的颈项,灿烂地笑了:“这个。”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或许是因为你不会说话吧……我觉得很安心,一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强调“朋友”二字。
大概只是执着吧。
韩淡衣有些惊愕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懒洋洋地闭上眼,都有些睡意了。
就是阳光刺眼了些。
闭了眼都感到一阵晕眩,眼皮被照得有些胀痛。
将眼闭得紧了些。
正打算用手挡住阳光,忽然一片漆黑。
睁了眼,看到韩淡衣将头靠过来些,刚好把光遮住。
只是……距离近得让人有些害怕。
我吓得倒抽一口气,没忘补充一句:“谢谢你啦,自动太阳伞。”
说完侧过头去看他,贼笑一下。
只是这么一看,就什么都忘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温暖的阳光中相互碰撞。
整颗心骤然紧缩。
韩淡衣轻轻地眨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跟着微微震颤。
一时间,几乎忘了呼吸。
风吹得树叶儿沙沙作响。
空气中混杂着皂角和芳草的清香,还有他身上淡而不易察觉的香味。
他用有些湿润的手搂住了我的颈项。
熟悉的容颜离我越来越近。
我浑身都跟着收紧了,却忘记了什么是反抗。
坠落,沉沦。
于那双从第一次就轻易让人迷失的瞳仁中。
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温暖的怀抱,柔软的唇,让人彻底失去自我的吻………
院内一阵阵鸟鸣声传过。
除此之外,宁静得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了开来。
韩淡衣脸上微微泛起了桃红,看上去分外妖娆,惹人怜惜。
估计我的脸上泛起的可能就是血红了。
我眼神忽悠地看了看别处,就是不看他。
此时心中只有一种感觉。
天崩地裂。
我也不管头发是不是湿的,一下跳起来。
我……
我做了什么事?!
一个男人来吻我,我不但没有给他两拳头挥过去再甩下一句“***你去死”转头就走,还和他抱着吻到忘情!
我简直想哭。
韩淡衣抬起头有些无辜地看着我。
鬼迷心窍,绝对是鬼迷心窍!
“韩公子,方才我们的头都有点昏,到明天,这事就可以忘掉了。”
我毫无头绪地冒出这一摊话。
韩淡衣伸手抓住我,跟着站了起来。
我真可以挖个地洞跳进去再把自己埋了。
他用另一只手用力勾住我的腰,将我紧贴住他的身体。
我轻喘了一声,脸更是红得无以复加。
他……他那里顶着我。
“我不是断袖,我喜欢的是女人,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用摇摆不定地目光看着他。
韩淡衣的手松了些,可是两片诱人的唇又靠了过来。
我吓得倒退一步:“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这样实在太奇怪、太奇怪了!”
猛地转过身,飞快跑掉了。
也不知道身后的韩淡衣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沿着紫棠山庄的回廊跑了好久,终于累倒在了一片草地上。
蜷缩在那里,却再也不敢展开四肢。
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男人的身体是最诚实的。
就像此时,我清楚自己出了什么事。
竟因为一个男子的吻而起了反应。
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男人身体绞缠激情**的样子,恶心得几乎反胃。
只有自己解决了。
努力让自己去回想玉香楼那些美丽女子的娇艳姿态和婀娜身段。
可是当身下的**一波又一波地往外涌时……脑中出现的人,竟是韩淡衣。
赤身**,香汗淋漓,眼神半醉的韩淡衣。
完事后,泄气地躺在草坪上。
面无血色,冷汗沿着额头涔涔流下。
我不敢相信。
我真的不敢相信!
从十四岁被老爸打哭以后,我就再没哭过。
可是此时我的眼泪竟然就这么毫无忌惮地滚落下来。
又羞又愧。
无论我是否回得去,我都要在社会上生存。
别人会怎么看我,别人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
鄙夷,同情,嫌恶,还是怜悯?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真的不想……
晚上去找林轩凤,想给他道歉。
从窗口看去,果然他还躺在床上睡觉,沉睡的样子很像一个对外人毫无防备的婴孩,天真又纯粹。
既然他睡了,改天再来。
刚踏出去一步,余光却看到了一道红影。
我连忙收了腿,悄悄靠过去看。
一个男子穿着一身绛红衣裳,领口处还有一些火红色的羽绒。
走到了林轩凤的身边,悄悄坐在他的床旁。
竟是花遗剑。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倒了药,喂在林轩凤干裂的嘴唇里。
林轩凤蹙了蹙眉,似乎要将药丸吐出来。
花遗剑捏住他的下颌,硬生生地将药逼了回去。
林轩凤在昏迷中痛苦地吞下了那粒药丸吞下去,轻咳了两声。
花遗剑替他理好被子,然后就坐在床前看着他发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还在发呆。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还在发呆。
三盏茶……
我都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觉得困得不行,头往前轻轻一靠,那窗子就喀地响了一声。
花遗剑愕然转过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迅速跳出门去。
反复思索。
是什么动力可以让花遗剑这个只知道练武的大木头盯着一个大男人看这么久?
又想起了他临走前的话。
醍醐灌顶。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到了林轩凤的身边坐下。
烛光下,林轩凤的五官精致得像是雕刻出来的。
只是那颗绛色美人痣黯淡无光。
本来不打算打扰他,但是这下改变主意了。
“轩凤哥,轩凤哥,起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他立刻就醒了。
有些迷蒙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充溢了惊喜的光芒,却又在下一秒暗了下去:“宇凰……你来了。”
“怎么,现在还在生我的气?”
他的脸上微微一红:“白天是我错了。”
我看了看他被子上的血迹,心里难受到不行,轻声道:“你没错。是我不对这个身体负责。”
林轩凤道:“其实今天朱砂,她对我说……”
“她说什么?”
林轩凤道:“没,没什么。”
见他不想说,我也没多问,转而道:“以前花大哥有对你说过什么比较奇怪的话没?”
林轩凤道:“没有。”
但是想了一会,又说:“不对,好像有那么一次。那时我们快到京师了,他来问我……如果你喜欢上了别人,我会不会不再喜欢你。”
我说:“哈,他不知道我不是林宇凰。”
林轩凤忽然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你……不问我如何回答的?”
我自信地说:“你怎么回答的,我已经知道了。”
林轩凤有些窘迫地笑了:“嗯,说得也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走进来道:“林二公子,小少爷回来了,说要见您。”
我挑眉道:“哦?还有谁?”
丫鬟道:“老爷也在那里。”
我笑:“好啊,我这就去见他。”
司徒小雪天,想整我?哼哼。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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