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知道妖孽他们干嘛到益权盟来吗?”
伍不惊像老祖宗似的坐在矮榻上的软垫里,伸过手来刚好够得到璎珞给他准备好的削了皮、切成不大不小刚好一口吞下的雪梨瓣。
“这事,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璎珞瞟他一眼。
当然是为了通知益权盟的人,小魔头伍不惊逃跑了的事!不过小魔头逃到了益权盟别院客房里的事,暂且不提。
一行人在正式拜见了方盟主之后便住进了益权盟总部的“从豁楼”。说是楼,其实是盟主方世横位于河南府的一处庄院。安排好眷属的住处后,西门聂和白秋原跟随一脸严谨的方盟主去书房里详谈。而司空妙因为两日来晕船没睡好,一进客房就不醒人事去了。
这益权盟,原非江湖门派,而是由经商起家,方世横就是个富甲一方的巨贾。一来世代累积在本地及周边影响甚广,二来地处西京(旧洛阳古都),基本上垄断了河运及陆路的生意来往。
有趣的是壮大的方家事业与官府的联系还不如与江湖来得密切。不过,这一点也是可以理解。
想那武林中的大派、世家们,除了在呆山上念经讼佛的、窝在庵里伴着青灯的、躲在乡下自给自足的,多少都要在从事“江湖人士”这一正职之外,为填饱肚子而干些兼职。押镖也好,当打手也好,做买卖也好,江湖豪杰们就这样与商贾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四大庄之一的落叶山庄不就是云州做木材生意的吗?
随着方家与武林人士的牵扯愈渐繁密,同时亦笼络了不少侠士入门下,大约在十几年前——由当时较有影响力的几人发起,结成了“益权盟”。一方面方便大家做生意,另一方面也牵制住四大山庄。
为避免诸如“发起此联盟之人意图实为‘武林盟主’另造名目”此类的闲言碎语,益权盟的盟主依旧由非武林人士的方世横担当。
如今益权盟与四大庄互相牵制,发展成了好似宰相与将军、一文一武的关系。
***
“我当然知道啦~”伍不惊不甚在意的说着,好似对方火急火撂四处追捕的人与自己无关: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说过,在到信守庄之前他们就打算要来这里的吗?那他们本来的目的是什么?”
璎珞揉揉脸颊:“我不知道。”
[说起来……原本执意要来益权盟的人好象不是西门聂,而是白秋原呢……]璎珞记起之前在澶州茶馆里听到的对话。
“恩~~~~”不惊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了转:“姐~~好不容易来了河南府,咱们出去玩玩吧!”
“你的伤还没好,就不能老实几天吗?”
“好啦~早就好啦~~你看,都结枷了~~”
不惊扒开上衣让璎珞看。果然,伤口处已经好了大半,也不知是西门聂给的药太好,还是这小子细胞太活跃,那么深的伤口居然愈合得这么快。
“嘿嘿~我身上的皮肉早都被锻炼得很强壮啦~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常人快得多!”伍不惊为自己的皮厚肉粗而得意非凡。
“你经常……受这么重的伤吗?”璎珞仔细看着他背上零散着的浅浅的痕迹。
“啊~~早都习惯啦~”
不惊穿好衣服,左右扭着脖子道:“以前我轻功不好,去山顶上玩,三天两头要从悬崖上滚下去,连喜欢大惊小怪的阿月到后来看见我的伤都习以为常了。不用抹药,过个五六天就没事了呢!”
听到“习惯”受重伤时的璎珞心里不觉一揪,但听了后半段话,紧揪着的地方就变成了眉头……情感还在转换过程中,以至于忽略那个“阿月”是谁。闷声呆愣了半分钟,又小心的问道:
“我还听说你和……爹……他,甚少见面,是么?”
“恩。一个月至多见上两次。他一看到我就扯裤腰带抽我,我不躲都不行……”把膀子缩进袖子里再像无头苍蝇似的钻出来,玩得不亦乐乎的不惊说着说着面色黯淡下来:
“现在……想见……想让他打也见不着了……早知道……早知道……”
璎珞看着不惊有些不自在的攥着衣角——从见面至今一直活泼有余的野猴子,难得露出合乎年龄合乎身世的悲伤表情。璎珞不自觉的用手环住他的肩,无声的安抚。不惊缩在姐姐怀里,哽咽着:
“早知道……我就不在他酒里下毒……也不在他裤子后面开洞……也不把灌了**的阿月仍进他房里……也不……啊~~呃~~姐~~我喘不过气来了!!”
轻柔的抚慰,在璎珞理智渐渐远离之下便成受不了的掐住不惊的脖子,直到对方叫出声来,才放松手劲:
“你到底说什么呀!!”
“我……我是想说……早知道就不干那么多坏事,老头子也不用一见到我的面就要打我,我就不用整天到晚躲着他,也就不会一个月只见一两次面了啊~~”
璎珞把指关节捏得咔啦直响,只得无言的转过身去。深吸几口气后,才说:
“我以为……我以为是他对你不好,所以你才想要见我,希望我带你去见见你的亲娘呢——你还没见过你娘亲吧?”
“哎?不是的,我见过我娘啊?”不惊揉着脖子:“我见过娘三次——千痕是这么说的,第一次的时候我太小了,不记得,只记得去见过两次——两次都是老头子带我偷上天山的哦!”
不惊提起此事格外兴奋,不过听到此话的璎珞更是惊讶。
“老头带我溜进无恋宫,把我丢在娘住的院子门口,自己就走了——我一直猜,他大概是去看姐姐你去了!”
[三次!!爹爹带不惊去看三娘三次!]璎珞瞪圆了眼:[他也来见过我三次!]
原来……大宫主和娘亲都没有特别反应,原来见到爹爹的真的只有自己一人;难怪三娘情绪异常,原来她虽然没见到爹爹,却见到了自己的亲骨肉……
璎珞揉揉不惊的头,心里五味杂全。
“虽然老头对我挺好啦,不过我知道——他不是很喜欢我,比起儿子,他更喜欢女儿。他有好几次跟我发火的时候就骂我为什么多生了一根东西,没让他多得一个女儿什么的……所以我就想来看看啊,老头那么喜欢的女儿是什么样的。”
[还真实曲折的经历啊……虽然跟原先猜测的不一样……]璎珞无力的支着桌子,心里想。
不过,伍仇天想要女儿的心情,多半是受不惊过分好动的性格促使吧。即使是以怪人为居多的仇天门,即使是让全江湖人头痛的伍仇天,也会有捶胸顿足大呼“世上只有女儿好啊,儿子就是烂稻草”。
不过,造成这样的情形的原因,多半是由于大魔头对待唯一的儿子时的情感的不同,使得过度放松;或者只单纯是来自于伍仇天自己的血缘遗传。总之,古人说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经典词句是不会错的。
相处两日以来的璎珞,渐渐有些明了父亲那么暴躁的病因了——很多来源于韩夜语的推测,与实际情况都大有出入。就拿不惊生得如此瘦弱的原因来说吧……回想起此中原由,令璎珞有些呼吸不顺:
“姐~~不是我说你……”在船上的第二天,伍不惊就很没有样子的坐在长凳上,一手用筷子随意的拨弄盘子里的菜,道:
“以你这样的手艺,将来是很难找到婆家了!”
不惊摇头叹息着。
因为抱怨船上伙食“难以下咽”,逼得厨子差点跳进黄河,璎珞便亲自下厨——为了饱受苦难的弟弟的生长发育,做这一点算什么?虽然称不上手艺绝佳,但拥有勉强算得上“贤妻良母”厨艺的璎珞,所得到的唯有不惊毫不客气、或者说刻薄得接近故意找茬的挑剔:
“算了……你嫁不出去我也会养你的,谁叫你是我姐嘛!”
为了此事,璎珞的脸黑了一个上午。
堂堂仇天门的少主,之所以一副发育不良的难民样,完全是他几近变态的挑食习惯。真不知他过去十二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接下来这位大少爷又吵闹着要吃乳鸽,知道他不过是转移话题不愿吃饭而已,璎珞毫不理会他的胡闹。最终还是忍受不住的白秋原,用一粒花生米打下窗外刚好飞过的信鸽。
不惊欢天喜地的跑去甲板拣起那只晕死过去的鸽子,玩弄到半死,就丢掉了,根本没再提吃鸽肉的事。
***
回忆终了,璎珞免不得又叹一口气:
“那你的武功又是怎么回事?”
不惊笑着,欲言又止。左耳灵活的动了动,道:
“有人来了,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呢!”
果然,一会儿功夫进来一个下人:“打扰了,老爷子请二位去前厅用膳。西门公子和白公子也等候在那儿了。”
看看天色,不觉间已是不早。璎珞拖着不惊下榻,跟随仆役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