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的激浪和墨允正面冲击,青铜色的大刀就如风车般轮转。墨允使出了几乎与司徒易一般无二的方法,他手持双刀,在海水中打起的水花冲天而起,每一片水花中都是银墨黑色的微光。噬魂鬼种的血液也是黑色的,染血的双刀化为两只黑色的光轮。无与伦比的速度和无与伦比的霸气,数以千计的噬魂鬼种在刀刃上断成数节,混在虫群中进攻的血傀群就像是掉进了绞肉机。噬魂鬼种那足能咬碎钢铁的牙齿在墨允这里全然无用,因为它们根本无法靠近墨允哪怕一尺,即使它们侥幸地闪过了墨允两把大刀,也会在触及黑日的瞬间猛地燃烧起来,通红的外骨骼在空气中闪动了几息后,通通化为雪白的灰烬。
齐膝深的海水竟然被生生斩开了!不愧为雷阳郡的最强者之一,墨允紧靠着快速的挥刀就能把面前的所有洪水都清空,新涌进来的洪水又会被黑日的热量迅速蒸发,最后墨允身边长刀所及的区域中竟然是一片空地,世间一切东西进入这个圆内之后都被汽化或者化为齑粉,噬魂鬼种的细小翅翼化为浓黑色的烟雾包围了他。双刀砍烂之后墨允就随手更换,他面前的刀越来越少,但是那条黑色水流终于要流尽了。
“不是吧!!他能做到!他能从那里杀出来!”司徒甹止不住惊呼。
他本以为墨允必死无疑,可眼看着墨允就要杀出那条致命的黑色水流!开始的时候墨允仍然是用那种极致的力量和玄力用刀,越到后来他的力量越圆融,挥刀的动作也越完美,他随意地挥舞双臂,与天与地与风与水融为一体。他的刀术也不再拘泥于一种,各种大家开创的流派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手中……
墨允开始放声大笑,笑声的响度压过了滔天巨浪。
他拔起身前最后的两柄大刀,踏水上前!他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当一块挡住噬魂鬼种的障碍物了,他开始反攻。海水已经被噬魂鬼种的血染成了浓稠的黑色,他像是一位冲锋陷阵的绝世猛将般踏水前行,身后就是狂风暴雨和破碎的黑色浪花。没有哪怕一只噬魂鬼种能近他的身,他是天神是恶魔,是金刚也是修罗。他纵声狂笑无可匹敌,俨然回到了那个纵横无双的雷阳郡至尊的年代。
司徒甹已经架着司徒易登上了玄舟,避尘剑阵发动的最后时间已经开始,随时都会有飞剑混杂着致命的剑气席卷这座岛。司徒甹接过重剑审判,用剑气压制试图跳上来的血傀,玄舟在狂风中巨震,但还是不敢解开钩在高塔上的粗大铁索,在这种狂风下解开铁索它就会被风带离川明岛,再也回不来了。
“等一等再离开!再等一等!”司徒易嘶声吼叫,他还存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墨允能够杀出重围,在最后一刻跳上玄舟离开。
可是猛地回首,他才发现墨允的背影已经很小了,他杀得性起,踏着那条黑色的长流越走越远。
“墨允!回来!”司徒易放声大吼,声音沙哑的近乎撕裂。
可海潮声吞没了他的吼叫,墨允一往无前,一边向前一边大笑。
墨允忽然止步,将伤痕累累的青铜色大刀浸入了海水中,仰望天空,虫群和血傀群围着他游动,墨黑色的光辉照亮了他的全部身躯。司徒易看清了,那是密密麻麻的噬魂鬼种钉在墨允的背上,巨龙和夜叉早已不复存在,噬魂鬼种们疯狂地摆动着翅翼,撕咬他的身体,要钻进他的身体里去吞噬血肉内脏。“黑日”最大的缺陷就在后背,没有了司徒易防守后背处的缺陷,墨允终究不免腹背受敌。谁也不知道这个清瘦的男人是怎样克服剧烈的痛苦斩杀到现在。
“司徒易,一定要守住我们的约定啊。”隔得远远的,墨允扭头看着司徒易。
司徒易双手握拳,眼红如血,最后深深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司徒甹在司徒易的眼睛里看到了晶莹的光泽,他这才意识到司徒易真的是有些老了,这个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无牵无挂的男人,也被墨允心中那巨大的执念所动容。
即使是最沉重的罪恶,最暴戾的魔鬼,也会被悲哀吞没。
“如果对之前的事还有什么困惑,就去邪傀宗看一看吧,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那里了。”墨允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笑着说的,“别了司徒易,还有你,司徒甹!”
他仿佛站在世界的尽头,把两柄大刀插进地面,双手扶着刀柄,对着远处微笑挥手,身体一步步化为干枯的骷髅,浓墨色的小虫子从他身体里往外钻,他的身躯以急速破损,但仍是屹立不倒。
玄舟带着呼啸的狂风冲向空中最顶的云层,司徒甹看着天空轻声倒数,成群的血傀正聚集在高塔上,注视着天空中的避尘剑阵。
这些远古的强大玄者都已经退化为没有智商可言的可怖凶兽,不会想到这个像圆盖似的东西会给它们曾经的辉煌画上句号。它们再也没有回到人间的机会。
避尘剑阵从天而降,带着无可匹敌的杀气席卷着川明岛,剑阵不像普通的杀伐攻击会掀起冲天的尘土,它的剑气中混杂着沉重的飞剑,剑气却像是火红色的潮水那样贴着川明岛的表面,迅速地蔓延开来。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墨允释放的最强黑日坍塌了!
当墨允的生命彻底终结的那一刻,失控的黑色大日坍塌成了一个强大的领域,巨大的引力把一切都牵引过去,无论是噬魂鬼种、血傀还是海水,甚至是避尘剑阵的剑气浪潮。
以黑日为中心的暴风卷起了几百丈高的狂潮,圆形的潮圈以黑日为圆心,突然猛烈地收缩。
司徒易看向黑日坍塌的方向,仿佛大日凌空,水面上波光粼粼。他回想起很多年前他经历的一场血战,清晨的硝烟中他爬出坍塌的废墟,四顾无人,走了好久才看见同行的家族中人扶着长刀站在雾气中,他向着那人跑过去,近了才发现那只是一具濒临破碎的尸体罢了。在他触及那个人的瞬间,他变成了灰尘坍塌在地,长刀“叮当”一声倒在地上,清越的鸣声回荡在白茫茫的清晨中。
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历史总是再不断重演。他闭上眼睛,把墨允的最后一幕牢牢地记在内心深处,古铜色的骷髅站在齐腰深的浪涛中,站在日出般的火光中。
......
“观察横符江有剧烈的玄力波动!”影卫宣布,“是避尘剑阵启动后的结果!他们成功地释放了避尘剑阵!”
彩衣城,钦天监,短暂的沉默后,无恩门仅存的文职人员和司徒家的影卫精英们集体起身鼓掌。
靠着仅有的一座剑阵,他们就把雷阳郡从被血傀群血洗的危机中拯救出来,不得不说真的是极为精妙的作战。要知道就算是陈剑仙,也是调用了三座剑阵外加王权剑亲自出手,才把血傀群给完全击溃。
“避尘剑阵引动的玄力风暴阻断了传音,暂时没法联系上长老他们!”
“大阵的传输正在继续,目前还不知道有多少血傀在剑阵中幸存,但预计剑阵的杀伤力与余波将使它们集体失去战斗力。”
“我们已经派出人手在川明岛和陆地相连的出口,准备拦截幸存的血傀!”
钦天监大厅里,各种报告声还在此起彼伏,司徒玄音已经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趣,转身上楼返回天台。他的姐姐仍旧坐在雨中等他。
“看起来父亲还能活着回来,”司徒玄音在小桌边坐下,“真是让人遗憾呐。”
空气中有着明显的尘土腐烂味,高速的海风在短短一刻钟后就把剑阵击杀血傀所产生的血腥味带回了这片城市。
“神罚还有一刻钟会到达雷阳郡上空,我们有十五息的间隙可以释放神罚无天,否则玄阵就会和雷阳郡擦肩而过。”司徒怜缓缓说。
“别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现在就看门主大人的了。”司徒玄音望向西边被剑光染红的天空。
......
......
齐天山。
这里是风暴的中心,却出人意料的如此平静,巨大的暴雨打在血泊中,像是在红色的湖面上荡开涟漪。
孟长风和孟长轩环绕着某个不存在的圆圈缓慢行走,好像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一个个戏子们说着早已写好的台词。孟长轩走动起来悄无声息,狂风拉开他的长袍,像是弱柳扶风的少女,浑身都被暴虐玄力充斥的孟长风则发出铁甲罩身般的沉重声响。
“我还记得那年,你听师兄们说百年难得一遇的群星降尘就要来了,天剑山是最好的观景地点。”孟长轩轻声说话,仿佛鬼魂幽幽地自述平生,“你那么兴高采烈,我也被你的兴奋干扰,觉得这幅景象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存在。我们兄弟两个花了很长的时间准备,从仓库里偷了毛毯,从宝库执事那里偷了令牌,用攒下的钱去买了登山杖和厚棉衣,剩下中午的炒饭没吃,把它打包放在包袱里。我们偷偷窜进天剑山里面,爬了两个多时辰的山路才爬到天剑山的山腰,你找好位置等待太阳落山,可是傍晚的时候山上忽然起雾了,最后晴空万里变成了乌云密布。我很难过,但你安慰我说乌云很快就会散掉的,我们一定能看见群星降临。那时候的我真的相信这番话。你把一半的炒饭分给我,说吃完炒饭云就散了,山里的云不都是这样么,吃完饭我们就能看流星雨了。”
他本来就是绝世的戏曲大家,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感动身边的人,何况是自述人生?
但唯一的听众脸上却全无表情,孟长风的脸上覆盖着一团浓厚的光雾,就像是剑气的面具。这么一张模糊的脸,无论哭还是笑的表情都不可能有。
巨坑里的其他人都死了,渎天和无恩门的弟子们搏杀到了最后一刻,甚至有人试图用牙齿去咬断对手的咽喉。
“但直到我们吃完炒饭……不,我说错了,我没能吃完我的炒饭,因为我吃得很慢很慢,那份炒饭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用来倒计时的工具,我真怕数着数着时间就到了尽头,可我期待的最美的东西却没有来……下雨了,天突然下雨了,暴雨倾盆。我也是这样站在这样的雨里,仰头望天。我觉得好累啊,好辛苦啊,我和哥哥这么努力,准备了那么久,可是下雨了,流星雨看不到了。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因为我真的很难过。”雨水滑过孟长轩的脸,他好似孤魂野鬼,可流泪的时候依然让人不由得心软。
“你小时候总是那么内向而敏感,我有的时候也很烦你。”孟长风说,他的声音仿佛轰隆隆的沉雷。
“因为在那时候,哥哥在我心里就是最重要的人,只要我还有你,我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可我又想,如果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限的,我要是每天都这么幸福,早晚有一天我就会把他用光,到时候我就该跟哥哥分开了。可哥哥你安慰我说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有人欺负我你就会在我身后,我只要勇敢地反击回去就好了,如果我打不过,你就会挡在我面前。”孟长轩说。
“别说了。”孟长风说,“我不想听。”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可笑对不对?我这么想说出这些话,可你却不想听。你从来都不想听我说话,永远都是你对我说话,你是哥哥,你永远都是对的。”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为什么又要说以前的事?”孟长风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却始终跟随着孟长轩移动。
他已经使出了所有的牌,但他不知道孟长轩是否还有后手,像他这样的人,绝对还留着能够彻底颠覆结局的东西。
“哥哥,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成为敌人呢?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孟长轩歪着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娇羞与一线妩媚。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可总归有一天你会长大。”
“是啊,哥哥你说得对,你看又是你在教训我,我们两个中你总是占据道理的那个。如你所愿,如今我已经长大啦,离开了你之后,我才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
“哥哥你想听?那我就告诉你啊,其实,这个世界就是一条长长的食物链,弱者被强者吞吃,强者被更强者吞吃,每个人的牙缝里都是弱者的血。”孟长轩扭头看向恶的尸体,“就是这个男人教会了我这条真理,虽然他那么卑鄙又那么猥琐。但他说的是残酷的真理,而你们说的都是美好的谎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不作恶,所以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得永生,不想被人吞吃就只有沿着食物链往上爬,直到成为最大的王者。这个男人曾想把我视为他的食物,可最后他先死了,那么他就变成了我的食物。如果我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变成邪源的宿主,那样我就天下无敌了对不对?”
他缓缓地提起手中的玉匣子。孟长风杀死了恶,但那只玉匣子却被孟长轩夺走了,箱子里装着邪帝的本源,那颗奇黑无比的心脏,寄生虫一般的邪源。
他打开玉匣子,把那只透明的石英罐子捧在手里,漆黑的心脏还在蠕动,但它作为寄生物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却无法凭自身的力量打破这只坚硬的石英罐子。孟长轩手上加力,一把捏碎了这只罐子。
“没有人能通过邪源获得力量!那是邪帝留下的陷阱!你只是要把血肉献给他,被他寄生之后,活着的也不是你!而是新的邪帝!”孟长风发出沉雄的吼叫。
“哦?是么?”孟长轩一把将蠕动着的邪源抓在手中,那颗心脏有着锋利的边刺,能够轻易地咬开任何生物的皮肤,钻进它的身体内控制他的大脑,但在孟长轩的掌握下,它拼命地扭摆也触碰不到孟长轩的身体。
孟长轩伸出手,以指为剑狠狠刺了进去。透过浓黑半透明的身体,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指尖触及了心脏中最粗大的那颗血珠。邪源剧烈地抽搐扭曲,但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任何人都能明白它所经受的痛苦,就像是人被从颅骨里生生地抽出大脑。
孟长轩真的抽出了那颗晶莹地血珠,剩余的心脏他看也不看就扔在脚边,紧接着一脚把它踩成一摊汁液。那颗浓黑的血珠被孟长轩捏在手中,像濒死的飞虫那样扭动了几下,光芒最终还是消散了。
他竟然杀死了邪源!这被渎天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伟大存在,竟被他随手毁灭了,就像是撕掉一张纸那么轻松。
孟长轩随手把那颗血珠扔在他和孟长风之间的地面上:“一团恶臭的血肉,凭它也想奴役我么?”
“有的人是为了拥有这个世界而想变得强大,那种人才会被血帝还有邪帝吸引,我不一样。”他竟然微笑起来,“我是想毁掉这个世界,然后守在它的废墟上,谁想要重建它,我就杀谁。”
“长轩,你真的疯了。”
“我是疯了,但你也疯了,只不过我们疯得不一样。我们生来就是互生的一体,就像阴与阳,你是正义的疯子,我是邪恶的疯子。”孟长轩弯下腰,拾起那柄漆黑色的长剑,“来吧,哥哥,了结我们的恩怨吧!!我很开心,在这个世界终要毁灭的舞台上了结我们的恩怨,还没有人打搅我们,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到最后笑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洪亮,最后整个巨坑坑底都回荡着他酣畅淋漓的大笑。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让他情不自禁。
孟长风缓缓地展开双臂,俯低身形,鬼刹森罗,清风白日。在平阳城里他用的也是这个起手式,但那时的他在孟长轩鬼魂般的攻势下,连剑都递不出去。可现在不同了,血帝的血在他的身体里翻滚沸腾,那种强大到极致的力量,让他的每个细胞都呼吸起来,力量就像风那样沿着骨骼拂动,视觉和听觉照比之前都要敏锐百倍不止,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慢了。他仿佛站在时间长河中,这条河的速度被无限放慢,无论孟长轩的进攻多快多复杂,孟长风都能把他的动作拆解开,然后在准确的时刻发出反击。
在他还是执法堂堂主的时候他对孟长轩无能为力,在他变成剑鬼之后他却胜券在握,真是莫大的讽刺。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孟长轩的底牌。
“哥哥,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底牌呢?你带了无恩四剑过来,那我又有什么呢?”孟长轩无声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啊,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他轻轻地吟唱起来,眉心突然闪出一道青灰色的玄奥纹路。在这道纹路闪现而出的瞬间,透明的领域边界迅速地扩张,孟长风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包裹在其中。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想到孟长轩的底牌竟然是玄纹!他拥有一道玄纹,可现在孟长风却无法从的这道玄纹中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杀机,仿佛孟长轩只是在对他唱一首空灵的歌。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听得入神了,他从那首歌中听出了绵绵的秋雨和汹涌的剑气,随着孟长轩唱起歌,空气中的血腥味迅速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轻响,潺潺的流水声由远及近。
他猛地惊醒,才发觉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山间小镇,名为“青帘”的小镇在漆黑的夜幕下,清澈的小溪穿越街道,让整座镇子都沉睡在绵绵的雨中,脚下的长草在风中飘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