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此次一人一鹤,相距数丈;所以巨鹤对那青衫年轻人的飞石,早有准备,只轻轻搧翅,同时屈膝弹跳,两;白光堪堪飞到爪子之下。它趁势一抓,竟将两颗白石稳稳抓住。
巨鹤仰头纵声唳叫,十分得意。
任平生与李曦莲相视一眼,前者歉然而笑。
李曦莲柔声道,“没关系,反正我们又不是道修,可以一起试试。”
“那就试试。”任平生答话之际,已反手抽出背后的宝剑横烟。
悲天未认主,平生未练气;所以如今身上的两把宝剑,对于任平生而言,到底有何玄机,至今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横烟都是把十分罕见的利器。若在平时,贯以悲天剑道的剑意,使出来的威力,比同境的炼气士剑修,只强不弱。
练了五六年的望气,至今甚至无法进入练气士的初境望气,这也是任平生急欲入门修炼的原因之一。
与胡久和施玉清相处的数月时间,对任平生的望气术修炼,其实获益匪浅。对盗门那种介乎纯粹武夫和练气士之间的气机特点,以及纯粹练气士的各个境界特点,都更加一目了然。
若这时再遇上诸如章太玄之类的山巅修士,就算是对方刻意收敛气机,任平生都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若不是各种神通术法在此处处遭受天地压胜,以堪舆术配合望气,这地方在他眼皮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藏得住的东西。
所以如今的依仗,就只有无需窃取天地灵气的太极拳剑,和并未完全受到压制的望气术了。
但这次任平生却是将那把横烟剑连鞘拔出,交到了李曦莲手中。
“你走的时候,太极剑术还未成形,但有拳术基础,剑术就要简单许多了。”
李曦莲茫然接过,却犹豫道,“可我从不用剑。”
“那就试试,权当是拳的延伸。反正太极拳剑,本来就不拘泥于招式,而是讲求拳意剑意。”
“好的。”
李曦莲拔剑出鞘,巨鹤顿时一身羽毛炸开,严阵以待。再一看李曦莲那握剑的手势,巨鹤随即松弛下来,恢复如常。
等任平那把锈迹斑斑的无锋剑条出鞘,巨鹤又是仰天一声唳叫,满含嘲弄之意。
任平生率先一剑递出,错步踏八卦方位而前,不徐不疾,身法弓腰鹤膝,剑势似直非直,看似取巨鹤翼根而去,而剑意笼罩的范围,又好似遍布对方全身。
李曦莲从另一侧进击,斜斜横剑身前,使了个可劈可抹的剑势。
不会用剑之人,这也是最好掌控的剑势。
巨鹤干脆屈曲那长长颈项,低头衔羽,好整以暇的慢慢梳理身上的羽毛。
剑招平平无奇,身法乌龟爬爬,吓谁呢?
待任平生那散散漫漫的一剑,进入身前三尺范围,巨鹤突然展开左翼往前一拍。巨大羽翼掀起的罡风,搧得数丈之内草树飘摇,飞沙走石。
任平生被那阵罡风摧得立足不稳,身形顿时如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飘摇不定。
占尽天时地利的巨鹤,好似有意显摆身手,迅疾搧出的左翼趁势往前一卷,浓密的翼稍竟灵动如人类指掌,瞬间将任平生的手臂与整根剑条轻轻抵住;再顺着对方前攻之势,往侧后一撤一引。左退右进,巨鹤的右翼又已经展开,向另一侧跟随而至的李曦莲拍去!
任平生脚步踉跄之下,剑势也随之把持不定,眼看就要被对方带个狗抢屎。不曾想太极剑术的妙处,本身就在于剑势轻灵,剑招既不着力,亦不受力。被引到巨鹤身侧之时,任平生突然移步换形,身法当下稳住,而那原本看似失势的剑
招,突然翻腕变向,由前刺改为横穿,刺向巨鹤那柔软肥厚的腹部!
而且那铁剑条所借的,尽是巨鹤自身施展的牵引之力。
极通人性的巨鹤明知这是某种类似围魏救赵之策,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奋力蹬腿旋身,向后远远跳开!
那原本扫向李曦莲的右翼,亦随之变向,往任平生的铁剑拍来。否则以李曦莲十分生疏的使剑手法,根本无法抵御巨鹤的一拍之力。
巨鹤本以为这一下失势,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大意所致,正待卷土重来。
不曾想眼前那青衫年轻人,身份虽然不快,却形如鬼魅,铁剑条一直与巨鹤的翼稍黏连不断,敌退他进,敌避他转;无论身法剑势,都如同附骨之蛆!
巨鹤无论如何腾挪闪避,那一袭青衫都只需稍稍换步错位,却始终持剑屹立与前者身侧。无锋剑尖,则始终指向巨鹤柔软的胸腹之间。
巨鹤这才意识到入了圈套。对方从脚跟肩肘直到剑尖,早已节节贯通,所以根本无需花费什么力气,只是需通过翼稍与剑尖的触点,便可尽借自己的腾挪牵引之力!
一时间一人一鸟,一青一白,在花树林间扑腾闪转,越转越快,到后来几乎成了浑然一体,青白相间。
林间掉下白色羽绒无数。
“看清楚了吗?”缠斗中的任平生,突然发话,语气平稳,中气充足。
在一旁注目旁观良久的李曦莲,先是微微点头,继而有轻轻摇头道,“看得懂,但恐怕做不到。”
远处无计可施的周成,闻听任平生的言语,稍稍心安。只是再望一眼那变成一团圆转不停,青白相间的物事,依然免不了忧心忡忡。
穿的跟笀篙人一样,身形臃肿的钟礚澍,本来要比周成镇定许多。这位闻名一州的数理神童,从任平生与那巨鹤开战,就一直掐指心算不止。周成数次着急询问能不能算出个子丑寅卯来,少年都只是摇头不语,掐算不停。
那边的一人一鹤,缠斗间已经渐去渐远,战场移往树林深处。
原本混成一团的青白影子,开始渐渐分开。巨鹤渐渐攻守有度,而一袭青衫却开始偶有失势,脚步不时踉跄几下。
毕竟是全无剑气的花架子,虽然可以引劲入虚,借力打力,但身法步法受限,做不到圆转自如。哪只深通人性的巨鹤慢慢适应之后,渐渐也有了应对之策,竟然开始反守为攻了。
任平生只是苦苦支撑,勉强能保持铁剑黏住对方翼稍,得以借力苦守。
李曦莲越行越近,有数次已经能出剑触及巨鹤拍出的翼稍。她右手紧握剑柄,跃跃欲试。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缠绕旋转之处,突然有道金色的符胆灵光一闪。
那样的符胆灵光,李曦莲比较熟悉;这种暖树巢罡符,任平生曾在去年的西乔山的青牛坪论道现场使过,两人得以脱身,也有赖于那道符箓,解开了身上的术法禁制。
李曦莲满怀信心仗剑而上,进入战场。
钟礚澍突然停了掐算,惊呼一声,“不可。”
“小心!”周成的提醒,稍稍慢了半拍。
天地间突然出现汹涌如潮的气机流转,树上白花簌簌飘落。
穿林风骤然大作,呼啸不停,吹得树枝断折,烟尘迷眼。
揉身而上的李曦莲,挥剑斩掉一段空中砸下的树丫,正要继续上前。忽见前方那一袭青衫,身形急退。
“走。”任平生大喊一声,人已经往李曦莲反向奔来。
李曦莲错愕的瞬间,任平生已经伸手奋力一推,想把她推离战场!
一袭青
衫背后,是哪骤然间得脱了铁剑黐黏的巨鹤左翼。羽翼箕张,遮天蔽日往两人立身之处罩来。
李曦莲并没有被推开,任平生只觉手腕一紧,哪只出尽了全力的手,已经被对方那柔嫩的指掌抓住。
两人均是眼中顿见一片雪白。
周遭再无草树,亦无巨鹤。脚下只剩云海茫茫,清风徐来,有那烟云水波此起彼伏。
一袭青衫与绿裳女子,各自一手持剑,两手相握。两人同时回头,往周成与钟礚澍原本站立的方向仔细搜寻。只见云海茫茫,直挂天边,再无余物。
抬头望天,天幕便只有一片纯净的蔚蓝之色。你就算要走,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任平生用力跺了跺脚,脚下倒是实地;只是双脚没入云中甚深,根本无从得知地面是何种景象。
天地异变姑且不理,两人都赶紧试着施展各自的修为。
任平生一身剑气,依然缥缈无踪;而李曦莲的魔道修为,亦是同样的荡然无存。
唯有那把悲天剑条,嗡鸣震颤不已,比之一开始面临那座崖边云海,更加强烈。任平生只再看了一眼手中剑条,没有试图施展望气术。
反正试过多少次了,都是徒劳无功。而且望气术在此地虽并未受限,但以凡夫俗子之身施展起来,毕竟极其消耗心神气魄。
“这下有点麻烦了。”任平生叹气道,“那道符箓,用在此处,恐怕是个适得其反的结局。”
李曦莲倒是毫无怨怼之色,干脆牵着任平生就地坐下,摩肩接踵,任凭浓浓云烟流过胸口颈项间。
“没关系,天地机缘,总不会轻易予人的。”李曦莲声音轻柔,罕见地略带娇羞。
任平生苦笑道,“什么机缘不机缘的,现在就算你我只想脱身,都不知该往那走。”
“那就随便走走,走了东边不行,再走西边。都不行,再走南边北边。”李曦莲缓缓道,“反正天地间就只剩我们了,想怎么走都行。”
“傻姐姐,请问一句,那边是东那边是西啊?”任平生不无嘲讽道。忽见身边人默然不语,不由得有些歉意,转头看时,却见李曦莲一双美目,水汪汪的正好望向自己。
“怎么了?”
“干嘛叫我傻姐姐?”
任平生歉然一笑,“好吧,我错了。”
“不,没事的。”李曦莲眼眉低垂,“只要不在别人跟前叫就行了。”
一声十分耳熟的鹤唳之声,解围了任平生的尴尬境地,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云海上一粒黑点,由远而近,迅疾而来。一个身披裘褐,脚穿草鞋的老者,骑着一只形体巨大的丹顶仙鹤,飘然而来。
骑鹤老者显然没有注意到那几乎全身没入云海的一对男女。悠游云海上的老者似乎兴致极好,放声长歌。
……鲁墙丝竹千年在,寂寞朝歌莽一丘。突有浮屠延望眼,何因驻得墨家流……
愁困天地间的一对男女,正惊喜间,还没来得及起身呼喊求助,便又有一个如同断金切玉的铿锵之声传来。
“老不死的,倒是把你那艘破船亮出来瞅瞅啊,不是说坚不可破么。别藏了,藏不住的。是个带把的,就痛痛快快的亮出来,咱们先大战三百回合,无论输赢我都请你喝酒……”
远处的湛蓝天穹之上,一道长长的云梯自天挂下,末端探入云海中。一个高大如山岳的中年汉子,浓眉阔口,正弓腰抱膝坐在云梯的某一级上,姿态惫懒,对那骑鹤老者大放厥词。
任平生与李曦莲四目相对。
这又是哪门子的神仙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