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果然登门了,还不止一位。
藉着曹家丧祭的由头,近两日驿馆门前车马往来不绝,徐州的诸多文武官员走马灯儿似的来拜祭曹嵩,实是借机和孟小满见面,言辞间那股亲热恭维劲儿,叫孟小满难免想起自己当初平定黄巾之后的兖州众官员。
只可惜,孟小满这恭维话听了一箩筐,郭嘉和她期待中的客人却迟迟不曾出现。倒是周瑜出人意料的独自前来拜祭曹嵩,还执子侄礼和孟小满客套交际一番。虽说宾主之间不过简单寒暄了几句,可还是叫孟小满紧张了半天。
和孟小满相比,刘备的门前如今就冷清多了。
这些日子刘备的处境着实有些尴尬。本来自从他迎娶了糜氏,又与陈登、陈□□好,在徐州世族间已渐渐站稳了脚跟,正是徐州炙手可热的新贵人物。陶谦阴许举荐他做豫州刺史,更时常嘱他协理州务,众人待他更是格外恭敬。哪知自从孟小满出现,徐州上下态度都为之一变,就连陶谦也不似往日的热络,称病对刘备避而不见。刘备无事可做,一下子闲了起来。
“陶谦这人也忒不……”崭新的刘府厅堂中,张飞来回踱着步子,一脸忿忿不平。可他的抱怨才开了个头,就在刘备的注视下勉强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可他来回反复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哥,你怎么还看得下书?难道你就真甘心把这徐州拱手让给那曹操?!”
刘备吓了一跳,忙捡起自手中滚落的书卷,斥道:“翼德莫要胡言,这徐州又非我等之物,何去何从,陶公自有主张。”
“翼德不可莽撞。可是大哥,翼德所言,也不无道理。”关羽朝一脸焦急的张飞一摆手,手捋三尺美髯,上前一步忧声道:“我等本是为守徐州而来,可如今曹公现身,徐州之危已解……大哥英雄人物,莫非还要继续屈就于那小小平原令之位?”
刘备脸现迟疑之色,还未开口,就听有人接口道:“云长所言,甚是有理。”
“原来是元龙!快请上座。”见陈登前来,刘备忙率关、张起身相迎,众人互相叙礼一番,方各自归坐。
关羽、张飞见是陈登,不约而同在心里松了口气,只盼着他能借机劝说刘备两句,陈登却不慌不忙跪坐端正,先笑道。“今日登忙里偷闲,前来叨扰使君了。”
虽说冬季正是农闲,但典农校尉之职冬天却尤其忙碌。次年的一切农事安排、水利农器,俱要在开春之前一切准备妥当。陈登说是忙里偷闲,可是一点不假。
“元龙莫要玩笑,你为政事一向勤勉,今日驾临寒舍,莫非有何要事?”刘备闭口不提刚刚关羽所言之事,转而问道约定。
陈登一笑,也不急着深究刚才的话题,遂道:“只因兖州曹公为父设祭,徐州大小官员都去拜祭,登不能免俗,欲邀使君同往。方才在街上,我见那曹豹曹将军也刚往驿馆去,若我等去得太迟,恐怕不美。”
张飞闻言,便欲开口。关羽望了一眼刘备,急忙伸手按住一旁张飞,朝他摇了摇头。
“唉,近日未曾出门,可是疏忽了!”刘备闻言,神色不改,只抚额叹道,“若非元龙提醒,险些失礼。既如此,元龙稍候,待备更衣,去去就回。”
见刘备说话间就要起身离席,神态坦然自若,并不以近日境况为意,陈登不由心中暗赞,拦道:“使君且慢,登此次前来,还有一事。“
“元龙请讲。”
“登欲为使君引见一人。”
“不知元龙要引见何人?”
“使君可知臧霸臧宣高?”陈登这才不疾不徐的把自己此番真正的来意说了出来。
徐州如今局势不明,陈登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盘算。他本就为任峻和曹氏的婚事不喜孟小满行事奢靡,又对当日在兖州成了孟小满图谋徐州的借口一事耿耿于怀,自然不愿叫孟小满称心如意。相比之下,性格宽厚、不卑不亢的刘备更叫陈登欣赏。
陈登这边盘算筹谋,孟小满自是不知。陈登虽是以曹豹之事试探刘备反应,但所言不虚。曹豹的确主动登门拜祭曹嵩,着实令孟小满心中大悦
和其他不入流的小官吏们相比,曹豹无疑可算是她期待中的一位客人了。眼下在徐州,除却刺史陶谦,顶数曹豹的兵权最大。陶谦在徐州能站稳脚跟的根本,乃是他麾下有一支募自丹阳的精兵。丹阳山险,多勇悍好武之民,向来是精兵之地。而这支丹阳精兵,就有半数在曹豹掌握之中。若能结好曹豹,则徐州之事大有可图。
初见之时,曹豹持剑冲进堂上,态度骄横,孟小满不免腹诽曹豹此人骄傲自大,愚蠢不堪。可如今,她却着实庆幸这曹豹是这等货色,眼下不过费了几句恭维客套话,曹豹就大有同孟小满相见恨晚之意。
其实,曹豹今日的心思本就和那日喊打喊杀时大不相同,又得孟小满蓄意以话结交,神色语气愈发亲近:“太公之事,我心内甚是不安,今日拜祭一番,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家父之事,多赖将军及徐州众大人相助,吾感激不尽。如今只待祭礼毕,吾便扶灵回兖州去。兖州公务繁忙,吾也不宜再多耽搁时日了。”孟小满说得言辞恳切,倒似真的一般。“届时恐怕还需将军派人护送一程。”
“这是自然,凡我力所能及之处,孟德但说无妨。”曹豹打蛇随棍上,连忙接口。但随即又搓着手,颇有些难以启齿道:“唉,我原不知孟德竟是如此豪杰人物,当日失礼之处,孟德勿怪。”
“此事将军不必再放在心上。”这道歉的话,曹豹今日一到就讲了一遍,如今又提起此话,孟小满心中顿时生疑,不知曹豹又有何打算。
她这里满心提防,曹豹却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有一事,虽此时说来不妥,却恐孟德一走,更难寻启齿之机。”
“吾与将军一见如故,将军但说无妨。”
“不瞒孟德,我有一女,姿色尚可,年将及笄,被我娇惯太过,放下豪言,非英雄不嫁,寻常男子,她全不放在眼里。我本忧虑不已,今次幸遇孟德……”
曹豹话虽未全说完,可孟小满听到此节,哪里还会不懂他的意思,着实吓了一跳。她这些日子假扮曹操以来自问也算见过世面,应能处变不惊,可就是没料到以曹操如今年纪,竟还有人要把这么小的姑娘塞给他。
她心念电转间,这才明白自己也小觑了这个曹豹。曹豹虽然于兵法军事之上才干平庸,也确实骄傲自大,但也不是全无脑子之人。
若陶谦身亡,曹豹手掌兵权,徐州曹氏又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之一,其实于刺史之位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曹豹未做此打算,颇有些自知之明,也算难得。他待人一向傲慢,恐怕也已经得罪过刘备及关、张二人。就算刘备能宽宏不计,然现下再去结好刘备,无论地位还是亲近程度,永远也比不上和刘备结亲在先的糜家,届时哪还能和如今手掌兵权、威风八面的境况相比?既如此,倒不如效仿糜家嫁女予刘备的计策,拿出一个女儿再来结交孟小满。
之前得知兖州出事时,郭嘉便先反省过一番。只因自己与陈宫不和,就把兖州世家大族之事全推个干净,确有思虑不周之处,因此此次帮孟小满筹谋时,丝毫不敢小觑徐州这些地头蛇,自以为局面已经全在计算之中。可郭嘉家道中落,孟小满更是一介孤儿,两人于这世家子弟的心思,终究还是了解的不够透彻,加上到底年轻,委实料不到还有这般结交的办法。
其实若真是寻常男子,为叫对方安心与己结盟,这样送上门来的好事,就答应下来也无不可。可孟小满的身份本就是个秘密,她对丁佩尚且避之不及,哪敢再招惹来这么一位新“夫人”?
眼看曹豹巴巴盼着自己的回复,孟小满脸上一副深沉之色,心里却发急得紧,真恨不得把病床上的郭嘉拉出来给自己出出主意——许是灵机一动,一想到郭嘉,孟小满突然想起来徐州之前,她正读的那部《左传》来。
“将军高情厚谊,吾感激不尽。然《左传》有云,‘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吾与将军虽非同族,却是同姓,况且眼下吾重孝在身,也不宜议及婚嫁之事,恐怕有负将军厚爱。”
孟小满一口气说完,几次拦住了曹豹话锋,急的曹豹额头沁出一片薄汗,好容易抢得一个时机,忙开口道:“这都是小女任性,曹公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方才见孟小满神色有异,又迟迟不语,曹豹只怕她误会自己是故意想在辈分上占便宜,早后悔不已,如今再开口时,态度转更恭敬了几分。虽如此,曹豹心里却兀自暗恨:想自家女儿,出落得花朵一般标致人物,嫁这其貌不扬又有了年纪的曹操,本就委屈了,他反倒还推三阻四。若非怕那刘备当上徐州刺史,自己何必如此低声下气?
孟小满虽猜不到曹豹现下这般复杂的心思,但却没忽略他称呼上的变化,笑道:“倘若有那一等一的青年俊杰,吾必荐给将军做个东床。”
“如此就先谢过曹公了。”话虽揭过,可说到这个份上,曹豹脸皮再厚也不好再继续凑上去献媚讨好,遂道:“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曹公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千万不要同我客套。”
“如此真要多谢将军了!”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孟小满亲自把曹豹送到门口,也给足了他面子,曹豹这才欣然在从人簇拥下上马而去。
孟小满正欲转身回房,突听背后有人疾呼道:“主公!”
听到这一声喊,孟小满整个人仿若雷殛,一瞬间竟不敢转过头去。那人却似已迫不及待,又抢上前两步,不防被驿馆门口卫士拦住,方复又叫道:“主公!”
孟小满这才急忙回过头去——来者不是赵云又是哪个?!
赵云比之开阳时似乎清减几分,且一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疲惫模样,唯有那银枪、白马和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没有丝毫变化。一见孟小满,他那平素沉着冷静的双眸绽出惊喜神色。
就这一眼功夫,孟小满已是疑心尽去,连忙喝住卫士,放赵云过来,只觉眼里发热,有心开口,转又说不出话来。
赵云走到孟小满面前,纳头便拜,声音激动:“云……参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