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又是那一年,赤衣少年对他伸着手清然而笑:贤弟,跟着大哥走。
那么相同类似的画面,可为何给人的却截然不同的感觉,是的,曾经那人的脸上是笑意温然,然而犀利的双眼却从来不见半分笑意。
不似眼前人,他的目光柔和却清澈见底,看的见花开,绿叶,听的见水流潺潺,整个人都如同春末阳光下的溪流,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暖意和安定。
清浅笑意自百里千川眸中溢出,淡然道:“是”撩衣而上前紧跟在他身后,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在错。
他追上前打量着四周感叹道:“大哥,这些阵法都是你布下的,我看着隐隐似是上古异阵,你好厉害”
兰珠轻笑道:“外面的是,这里的清寒布下的,我也只是看懂而已,不过你倒是可以四处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告诉我,我来解释给你听,你行走江湖应该用的上”
他点着头笑着跟上兰珠,蹲下身子拧着双眉看着玄冰暖玉上方的玉槽里,如同琥珀般凝结成团,明明是透明晶亮的一团,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兰珠将握着的瓷瓶伸向前,瓶口已自行弹开,只见两道白光自瓶中而出隐入其中,不过眨眼间,面前的玉槽内已出现个胖嘟嘟圆乎乎的小奶娃娃。
紧闭的双眼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雪藕般的小脸如同三月绽放的桃瓣透着莹粉光泽,细长的眉毛似是两般变变的小新月,红红的小嘴都绽成花骨朵。没来由的就让他想起南殇,可这个小家伙可比南殇漂亮多了。
兰珠伸手拉着他的小手臂摊平了放好,松口气,正要起身。
百里千川的手已碰上他的小脸,禁不住轻捏两下,突的就想起蜓儿给他吃过的糯米糕,软糯香甜满口芬芳,笑意已蔓上脸颊。
紧闭着的两弯小月芽刷的一下就横了起来,连着眉尖都是颤颤巍巍的,慌得兰珠上前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轻笑道:“寒弟平时在时每天总要揉嘟嘟几次,所以这小东西特不喜欢人家碰他的脸,你小心,他记仇”
寒弟,如此说来,果然是他们,百里千川在次垂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可为何兰珠却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而且他脸上的青色痕迹倒似是因着某种毒素而留下的印记,那他于北夜又有何种纠葛?
外面的石桌上已摆好满满一桌子菜肴,和着两副碗筷和着酒杯,百里千川撩衣坐下疑道:“大哥,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兰珠执壶给他满上,柔声道:“你啊,昨个我观星时发现今个要有贵客临门,所以早就开始准备了,你尝尝看和不和胃口”
“合,这些可都是北夜状元楼最著名的菜肴,大哥,你连这都看的出来,神了,明个教教我”
兰珠举杯,对着他澹然而笑。
……
千陵越觉得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梦中一袭素白锦裙的女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如同白云般飘然而去,从始至终连头都不曾在回。
他抻长了手拚了命般的想要追上去,可身子却如同石化般,半点都迈不开步,用尽全身力气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就如同那一年,他眼睁睁看着千陵洛远去危机四伏的荒蛮野国,代他为质,却无能为力。
他从来没有过那么真识而辄裂的灼痛感,就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撕开,他能听的见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自骨头上摩擦而过,能闻的到被火梵烧着皮肉所发出的焦臭味。
那种剜心噬骨的痛是他在手刃自己母亲时,被至亲的父亲遗弃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却因着千陵洛的离去让他痛不欲生。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拚命的张大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无力,悲绝,和着无可匹敌的恨,就那么夹风带雨而来,如同无数只从天而降的利刃自身边呼啸而过,每一下都是混合着血红的皮肉飞测,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血肉被一点点剥削,硬生生分离开来的痛,诛的不是人,是心……
双眼蓦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帐却是陌生的感觉,整张榻上只有他一个人,就连眼前的空气里都没有那熟悉的气息。
他的手按在身下的榻上缓慢的直起身了,朝着前方看去,不边处的桌案上千陵洛身着锦披,就那么坐在那里睡了过去。
俊俏的玉面上却覆了层浓重的秋霜,连带着眼圈下的乌青都显得格外醒目。
千陵越艰难的挪动着身子,那是久卧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因着用力过猛身子失去平衡,人已朝着床上跌去,轻微的响动传来,千陵洛已飞身向前双手搂着他跌坐在地上,伸手环上他的腰,哽咽道:“四哥”
千陵越伸手按在他肩上,轻声道:“洛儿,清寒那?”
千陵洛起身搂着他重放回榻上,开口道:“四哥你醒了,那里不舒服?我去叫无名过来给你看看”
越王伸手按着他手臂,淡然道:“出了什么事?”
千陵洛在他身边蹲下身子,将头依在他身上,就如同儿里的他犹了错误而被父亲追着只是责罚时所惯有的动作,他将整张脸都偎在越王身上,轻声道:“四哥,出了好多事,我先服侍你起来在说,好吗?”
千陵洛不及起身,门外已传来杂沓的脚步,蓝衣已跌撞着直冲进来,抬头满面狂喜的就扑了上来:“王爷,你醒了,王妃,王妃回来了”
越王已身子蓦然而僵,已阴着脸怒道:“蓝衣,松手”
蓝衣这才反应过扑的太急,手竟然按在越王身上,慌得她赶紧起身,嘴里犹自轻声道:“王妃也是女的,爷怎么就让碰……”
越王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倏然消去,千陵洛却在旁边伸手扯了她,高喊道:“小孟子,进来服侍越王”
说着,扯着蓝衣就跑了出去,快得越王根本就拦不住,小孟子已带着几个下人冲了进来,看见他醒来,眼圈立刻就红了上前侍候着给他换衣服。
越王向来不许女人碰他,一直都是他在旁边跟着侍候,越王去落花城前他家老娘正好病重,越王便准了他的假回家侍候老娘。
可谁也没想到越王自落花城抱了个王妃回来,他倒乐得清闲,就给越王告了假在家一心一意侍候老娘,可没想到三天前洛王让人把他传回来,府里也没见到王妃。
可千陵这段时间出了太多事,他也不敢问也更不敢乱说,只一心侍候越王。
越王看到他双眸骤然沉了下来,却任由他给自己梳着头,开口道:“孟翎,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爷,孟子回来差不多三天了”
“这几天,出了什么事?”越王轻声问道。
小孟子垂了眉眼避开他凛然目光,伸手拿起旁边的簪子给他绾好头发,曲膝跪了下来,简单两句话将几天发生的事说了。
越王只是静静坐着不发一言,失了血红的脸愈回微冷,清如碎冰,小孟子垂了头只是静静跪着。
敲门声传来,倦无名推门上前,跪下拱手道:“回越王,清寒姑娘来见”
千陵越依然静坐着,从来没有一刻,他是如此无助,原来从始至终他都脆弱如细弦,只能任由别人掐来捏去,身心都已感觉不到痛,只有一阵阵空茫自身体穿行而过。
他抬手按在旁边的桌案上,骨节分明的手上一根根青色血管突顶着雪白一层皮肉,薄而脆。缓缓起身,还不及抬起腿部,整个人已朝着地板上跌去。
“越王——”
千陵洛的身影瞬间闪过,将他牢牢托在身上,支撑起他所有重量,他的整张脸都深埋在越王怀里,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自他身上汲取着温暖。
花厅门口,千陵越缓缓推开他,抬脚朝里而去,徐莫已挥着拂尘行礼道:“见过越王,洛王”
千陵洛重挂笑脸上前道:“徐公公,天寒地冻无名先生的簟秋酿已备好,就等你老大驾”
徐莫颔首轻笑,躬身:“久仰其名,洛王请——”
千陵洛起身朝外而去,花厅不远处,徐莫停步开口道:“洛王”
他停步回首,徐莫已垂了眉眼轻声道:“咱家久闻越王府先生之名,由名先生相陪既可,清寒姑娘毕竟在王府住了那么多日子,今日见宫不光为了帝君安康亦为王府安危,洛王,好自为之”
说罢,径直向前而去,倦无名对他微躬了身子,紧跟而上。
千陵洛猛的转身朝花厅而去,霜清寒的身子已自门内飞出,直朝着院中花坛而去,他心神俱碎,飞身上前拥着她朝地下而去。
霜清寒弯腰,口中鲜血喷血了面前的雪地,千陵洛松手上前将越王摇摇欲坠的身子拥在怀里,支撑着他的身子,心痛的唤着:“四哥,回哥……”却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霜清寒拱起身子,端正跪在雪地上对着他们在次叩首,声音如同面前太阳反射下的残雪,明郎而清浅:“清寒入千陵以来得蒙越王照顾,西行路上又多次蒙越王生死相救,可——”
抬头,她牢牢凝视着越王掷地有声,轻笑道:“聚魂孤岛上我斩断越王身上续命之蛊,又受,越王两掌……终也还了越王相遇,相知之恩。越王,请你保重,清寒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