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徐钦一大早便去了锦衣亲军指挥使司衙门。只不过这也只是走个过场,因为“专事仪鸾”这个才是他的主要职责,也就是以锦衣卫堂上官的身份做御前跟班。
锦衣亲军指挥使司衙门位于皇城内洪武门至承天门之间的御道西侧,长安街东南的这一片衙门口之中。
这一侧的御道旁依次排列着五军都督府和太常寺六个衙门,和对面的六部中除刑部之外的五个衙门及宗人府共计六个衙门对称排列,而五军都督府再往西一排就是锦衣卫和通政使司、钦天监三个衙门。
其中通政使司在北,钦天监在南,锦衣卫居中而且由于其特殊地位和使命,其占地面积极为巨大,甚至超过了那些一二品的衙门。
另外,洪武十八年,锦衣卫中专职负责御前仪仗的锦衣五所从锦衣卫分离出去,成立了旗手卫。不过这些年一来,旗手卫一直有名无实,实际的事务还是锦衣卫这边统筹,与其说是两个独立衙门,不如说依然是上下级关系。
当徐钦来到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外的时候,发现衙门口早排成了一个盛大的欢迎队列,其首的两人更是身着飞鱼补服。
看到这个场面徐钦不由得微微一愣,心想是否有哪个大人物要来视察锦衣卫不成?否则现在的锦衣卫二把手,堂堂锦衣卫指挥同知路全和那位罗佥事即使是面对蒋献也用不着亲自带队在这里等着吧?
因此徐钦刻意将自己的路线往道路旁边挪了挪,心想不要冲撞了哪位高官失了礼数,也避免占了上司的便宜,给人不好的印象。但当徐钦走到距衙门口的人群还有两三丈的地方时,就看见一大群人轰的一声,便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口中齐齐高呼“参见佥事大人”。
而剩下的路同知和罗佥事则是几个箭步便来到了徐钦身旁,一人一边抓住徐钦的双臂,面对这种远远超出预料的震撼场面,徐钦自然是一脸懵逼。
“徐大人,我等昨日便听说您要出任我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不由得倍感荣幸,倍感荣幸啊!故而今日能抽出时间的众同僚,都自发在此恭候大驾了!”这人笑得是满脸老褶子,让徐钦感觉这根本不是迎接一个下属,而是迎接一个新任上司的行动。
“诸位快快请起,两位这是?徐钦就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还未来得及参见上官,这样岂不是折煞下官了么?”由于三四品的武官袍服颜色相同,又都是锦衣卫特有的飞鱼补子,虽然徐钦猜到先出声的那人应该就是同知路全,但未及确认也不好随便乱喊。
“徐大人不必拘礼了,我们这就入府衙详谈,请!”
“二位大人请!”
三人这才一同迈步进入衙门,虽然徐钦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前面,路同知拗不过只得走了前面,但侧身而行并且微微弯腰,完全就是一副带路党的架势,哪有半点上官的威仪?
一路上向徐钦介绍了各种衙门职房,大堂、各主官签押房和演武场等各处设施。大体上和一般的衙门并无二致。
不过当到达演武场后面的锦衣卫著名风景区:诏狱的时候,徐钦才算是真正感觉到了这个传唱千年的著名执法机关的独特神韵。
刚刚跨步进入诏狱,一股令人闻之作呕的奇异臭味便扑面而来!徐钦知道这应该是各种腐肉、便溺、血腥等等杂合而成的味道。与此同时,狱中各处各种不似人声的哀嚎、求饶、谩骂之声此起彼伏,真犹如地狱之音。
“徐大人,这就不必进去了吧?”路全见徐钦在门口即忍不住掩住口鼻,明显是受不了这种味道,于是好意劝阻。
“既然徐子敬被圣上指派到锦衣卫做事,这诏狱自然也是职责所在,今日不进去,日后还不是迟早要进去?”
见徐钦主意已定,路全倒是没再多加劝阻,只是递给他一块崭新的绢帕,而徐钦也确实有点受不了这个味道,所以谢过之后就用绢帕捂住了口鼻,然后走进了这大名鼎鼎的诏狱。
此时诏狱之中仍可以说是人满为患。蓝玉谋逆大案,虽然已经逐渐进入尾声阶段,但此案仅被杀者即超过一万五千人,流放、贬为官奴者更是不计其数,其中这一万五千被杀头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进了这诏狱的。
据路全所说,这诏狱深入地下五丈有余共分两层,上面一层“普通监房”总宽约五丈,长约十四丈,共有五十个监房和多个刑房,目前几乎每个监房中都有五六个人,大多都是关押的蓝玉一案的涉案人员。
而下面一层“重牢”长宽均约四丈,共有六个监房,而且每个监房内壁都用一寸多厚的铁板封死墙面,房门也都是整块的三寸厚的铁闸,只在距离地面一尺多高的地方开了一个五寸见方的小口用来送饭,另外房中还有一套订死在墙上的比拇指还粗的精钢锁链,专门用于对付各种犯在锦衣卫手中的武林高手。
当然,有时候有身份特殊的人进来也可以当做至尊贵宾豪华包间使用,比如去年的蓝大将军,进诏狱之后住的就是负二楼的丙字房。
这个年代的监狱,可不像二十一世纪,还给你讲什么狗屁人权,更别说这个恶名昭彰的诏狱了。这些人被抓进诏狱之后,管你是什么公候、一品二品,统统被扒得只剩了一身内衣,好在这地下深处在冬天不像地上那么寒冷,否则这里面的人恐怕九成以上都早已冻死。
然而进入诏狱之后,死对很多人都成了奢望,用刑之后白色的内衣完全被染成黑褐色的比比皆是,有的人躺在散发出奇异腐臭味的草堆中一动不动或是不时抽搐。当徐钦不经意间看见一个刑房中正在实施著名的“刷洗”之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这就是图样的代价啊!
“徐大人,我看我们还是上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来!”路全说完,便亲自扶住徐钦。另外,全程保持着微笑,而一言不发甘当陪衬的罗佥事也过来扶住他另一边,然后一行人便出了诏狱,只留下刑房中几个行刑的缇骑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让诸位见笑了。”徐钦出了诏狱,很快便恢复了过来,不过感觉在同僚面前丢了脸,也挺不好意思的。
“徐大人哪里话,这诏狱中的刑罚确实有点那个,徐大人第一次见到,这实属正常,实属正常!”路全都这样说了,罗佥事和其他几个跟着的千户百户更是连连点头,有的还强行拍个马屁,却是弄得徐钦愈发尴尬。
“徐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这诏狱地下二层,如今也没个看头,下面就关了一个人。”路全见徐钦尴尬,瞪了一眼这些装乖宝宝的凶神们,马上就说到了另一个话题。
“哦?那是哪位大员?”徐钦也明白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而且对于这个话题确实也很感兴趣。
“据说是个前元余孽武功奇高,三年前蒋大人正是凭借抓获他的功劳,才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不知是为什么,抓到这个老家伙之后,又不审又不杀,就一直这么关着。这几年虽没出什么事情,但蒋大人依然安排了我们锦衣卫最得力的好手以最严格的手段轮番看着他,据蒋大人所说此人极其危险,一旦出了事,那便是灭满门都不足以赎罪的大祸事。”
听他这么一说,徐钦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但一则徐钦暂时确实没有再进诏狱一趟的勇气,另一方面路全对此事所知也仅限于此,说是以后有机会可以直接问蒋大人,所以徐钦也就只好打住。
之后路全领着徐钦来到他的专属办公室,又继续给他讲了一些锦衣卫的琐事,以及四位堂官以后的工作分工。
大概来讲,指挥使蒋献纵览全卫事务,但主要分管的是对外的侦缉,目前也就是蓝玉案的进一步调查。路全作为他的副手,以前就是负责守老巢和安排日常事务的,也就是负责衙门的日常工作、诏狱防卫和皇帝仪仗的安排等事务,罗佥事一直就是两边打下手。
而徐钦入锦衣卫当值之后,皇帝仪仗方面的工作就要慢慢移交给他,之后镇抚司的事务可能也要移交,但现在还没有确定。
听他一说要移交镇抚司事务,徐钦突然就明白了今天为什么连路全对他都这么恭敬的原因了。
锦衣卫镇抚司本就是主管本卫的军法事宜的部门,后来在永乐年间更是分成了南镇和北镇两部,以南镇管理本卫内部事宜,而北镇则专事对外,成为了专业的特务机构。
而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蓝玉一案自蒋献被朱棣参了一本之后即开始慢慢熄火,株连扩大的势头明显减缓,蒋献开始受到了几乎满朝文武的一致声讨,形势和当年毛骧垮台前几乎一模一样。
在这种背景之下,朱元璋突然调了一个顶级勋贵子弟进入锦衣卫,甚至有意让其主管镇抚司事宜,其目的已经非常明显。路全及其他锦衣卫官员一个个的也都是猴精,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才豁出脸皮、拼了命的巴结他。
众人座谈了一会儿,蒋献就带着锦衣五所或者说旗手卫的两个千户官从宫里出来。回到衙门之后三人也是径直来到了徐钦的签押房。
“下官徐钦,参…”徐钦见蒋献进来,自然是要行参见上官的正式礼节的。不过这次又是被蒋献一把抓住,强行阻止了他行大礼。
“子敬不必客气,圣上那边刚刚都又催问了一遍你何时能随驾!事不宜迟,卫里的事务你暂时不用理会!李琦、肖敬,你们二人速速带徐大人去司礼监,让他们尽快教徐大人随驾礼仪。”蒋献一来就是一通工作安排,倒是很好的掩饰了刚刚不受徐钦大礼的尴尬。
“徐钦谨遵指挥大人将令!”徐钦也知道朱元璋那边的事情耽搁不得,于是微微一揖之后便欲离去。
“哦对了!子敬啊,今日太过匆忙,但你初八应该会回来坐堂一日,到时候我在府上请兄弟们吃个酒,权当给你接风了,你可以一定要来!”蒋献在徐钦走之前,先是定下了他入职锦衣卫的接风酒,才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去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