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之后,朱元璋先是在乾清宫的小花园里面散了一会步,然后回寝殿小恬了一会,大概未时两刻左右再次回到御书房批阅奏折,直到未申之交的时候,不知道是这种日常奏章实在是太过无趣了还是朱元璋年纪大了精力不够,虽然还剩下几十份,但徐钦发现他已经有些兴趣缺缺。
果然,朱元璋让宦官们将剩下的奏章打包送去他的寝殿,然后便下令去东宫、文华殿巡视一圈,监督一下儿孙们的学业问题。
文华殿方面依然是大小两拨,只不过今天不是徐妙锦负责教那几个小魔王,而且也没有皇妃在场,于是当徐钦陪着朱元璋进去的时候,这边简直可以说是乌烟瘴气。
三位小王爷每个人都直接派了一个翰林进行一对一授课,但唐王、郢王还好,只是周围散落着一些纸笔之类的杂物,而伊王则是正被一个年轻的翰林追着满大殿跑,仔细一看这个翰林胸口还有好大的一块墨渍。在这种搞笑的氛围中,安王等稍微大一点的皇子公主也没办法好好上课了,都是无奈地看着这场闹剧。
直到朱元璋到了之后,伊王则马上冲过来找他撒娇,这场风波才算是勉强平息。
徐钦陪着朱元璋离开文华殿,马上又去了文华堂。此时文华堂主要是用作皇太孙朱允炆的专用学习场所。这边的画风就要正常得多了,当朱元璋进去的时候,黄子澄正在给朱允炆讲解‘尚书’,满口的之乎者也,让徐钦听着有点头大。不过朱元璋倒是挺高兴的,也不知他是真听懂了还是不明觉厉。
经过这一番视察下来,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申时四刻左右,朱元璋决定去看看这几天有点风寒的宁妃,因此便提前让徐钦告退。他自然是乐得逍遥,表面波澜不惊地谢恩后撒腿就跑。
次日二月初七,徐钦几乎就是复刻了前一天的工作。只是由于当天的奏折较多,朱元璋在逛了一圈东宫之后又马上又赶回了御书房批阅奏疏。徐钦自然也是一直伴驾,直到酉时到点打卡了才得以下班。
按照朱元璋给徐钦定下的工作安排,他每伴驾两天然后便在锦衣卫衙门坐堂一天,所以二月初八这天,是徐钦第一次正式到锦衣卫衙门坐堂的日子。
当徐钦穿着坐堂的锦衣卫公服出现在衙门口的时候,看着路全再次带着衙门里大大小小的一片官员等在了大门口迎接,让徐钦真的是苦笑不得。
“路大人,您这样真是折煞下官了,日后万万不可如此行事,否则下官便只能向陛下请辞了!”
进入自己的签押房之后,路全依然陪坐在旁,倒是那位少言寡语的罗佥事,在迎接了徐钦之后就去忙公务去了。二人各自泡了一杯茶水,徐钦想他们要是天天这样干,自己可就真没法混了,便主动对这位上司说到。
“徐大人不必客气,都是兄弟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徐大人呀!”作为一个老油子,路全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一点脸红或者不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路大人和众位兄弟的心意徐钦自然明白,但路大人和众兄弟再这么做下去,恐怕徐钦便逃不了被都察院参一个目无尊卑、恃宠而骄的罪名了!”
徐钦这样说既是玩笑也是事实,毕竟路全身为徐钦的名义上的直属上司,天天这样跑去衙门口迎接他的行为,确实是有失体统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徐钦在摆魏国公的架子以势压人。
“我看他都察院谁敢!”
“路大人!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您可不能置徐钦于不义啊!”
“那既然徐大人都这样说了,下官下去就跟兄弟们说说。”路全也明白天天这样搞肯定是不行的,于是讪讪地说。
“路大人还是先跟我说说这公务方面的事情吧!”
徐钦开门见山,路全也乐得配合,于是二人便开始谈正事。
虽然在洪武十八年的时候,锦衣五所便在名义上独立出锦衣卫,成立了专门的“旗手卫”但是由于历史沿革和职能重叠等方面的问题,旗手卫的一应长官仍是由锦衣卫堂官兼任。
甚至旗手卫连独立衙门都没有,仅仅是在锦衣卫衙门原本属于锦衣五所的区域象征性地筑了一道矮墙以示区分,并且在另一个方向的外墙上开了个大门,挂上了旗手卫的牌子,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还是习惯性的走锦衣卫这边,那个旗手卫大门外的野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因此,徐钦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实际上还自动兼任着旗手卫指挥佥事,尤其是目前其他还被钦点的情况下,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具体事务的分管领导了。
而不管是称作旗手卫还是锦衣五所,实际上负责的内容是没有发生变化的,就是皇帝和亲王的仪仗事宜。
具体来看,主要有两大块:第一是仪仗用具,这一块的事务是彻底划给了旗手卫的,主要就是以前锦衣五所下面的十个司,管理着各种仪仗用具的制作、维护、使用和销毁工作,以及各种仪仗牲畜的饲养、打理和驾驭等,其中甚至还有几头大象。
第二是护卫仪仗旗校,这一部分的工作则暂时处于协同办理的状态,因为旗手卫的编制目前只有一个普通卫所五千六百人的规模,仅是管理仪仗用具的十司,便占用了三个千户所的编制,剩下仅有两千人出头是护卫旗校。
除了专业性和要求更高的一千五百人的天武将军编制之外,他们剩下的不足一个千户所的人手还要负责不时给就藩的藩王提供仪仗队,实际堪用的仪仗旗校就几乎不可能再担任其他的工作了,就连平时的常朝仪仗旗校,都是锦衣卫这边的人马,更别说遇到大场面了。
于是锦衣卫这边也安排了两个超额的千户所,超过三千人作为专用的仪仗旗校。这两个千户所的两名千户就是李琦和肖敬二人,而这二人也兼任旗手卫的千户之职,因此二人便是实际上的仪仗负责人,排班安排都是他们在做,做好之后提交给负责的堂官审核。
往后徐钦主要的任务也就是审核他们的工作计划,另外如果皇帝或者亲王们有什么特别的临时出行安排,也主要是由他通知两位千户来做出安排。
路全在给徐钦讲解细节的时候,还带着徐钦到了旗手卫的“衙门”里,实地看了十司的一应用具、天武将军和旗校们的训练情况,并对各种仪仗用具的置办、使用、销毁,以及人员招募、训练、排班等问题都一一做了详尽的解说。
直到快到午时的时候,才有下面的人来通报蒋献回衙,这时徐钦对仪仗事务方面的基础了解也差不多了,路全才带着他去见这位指挥使大人。
“明义、子敬,坐下吧!”这蒋献作为本衙的最高长官,他的签押房自然比徐钦现在的办公室高档了很多,充分地彰显了身份上的差别。
而比较奇怪的是,本来正在忙于公务的罗佥事竟然也在这里,徐钦与他微微点头示意之后才坐下。看这个架势,蒋献应该是有什么正事要说了。
“今天圣上朝会之后特意在御书房召见了本官,询问蓝玉逆案的情况。本官看圣上的意思,恐怕是打算彻底结案了。”
果然是有正事,而且还有些劲爆。等蒋献说完这话,全场就陷入了一阵异样的沉默之中。路同知是一副目瞪狗呆的样子,而且额甚至微微渗出些许细汗;罗佥事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模样,不过他心里面恐怕也并不平静。而根本就没有参与此案的徐钦,虽然对此有些猜测,不过这种情况下也选择了静观其变。
“既然事圣上的意思,我们锦衣卫本就是奉旨查办,圣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明义你尽快准备一下案卷,本官亲自去处理诏狱里面的问题;克敌你去把那些手尾给做好了。而子敬,你随时随驾伺候,也需要大致了解一下案情的进展情况,以备圣上查问。”
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见大家都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蒋献才将相应的结案准备工作做出了分工。不过当说到处理诏狱里面的问题的时候,蒋献的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逝。
“好了!其他也没什么事情,我们先吃饭,然后下午子敬你就随本官去处理这些杂物。”说罢蒋献就起身向外走去,其他几人也随后跟上。
几位堂官一起在锦衣卫本署的公厨吃了午饭,虽然饭菜还算可口,但徐钦一想到下午便要再次去诏狱,而且还是去“问案”便没什么食欲了,而其他几人或许是想到了其他什么,胃口也不是太好,而且整个场面也是异常安静。
午后,徐钦便跟着蒋献一起,正式开始了他在锦衣卫的办案生涯,这也真算得上是大开了眼界。
二人带着呼啦一大票人,进入诏狱之中,蒋献选了一个最宽敞整洁的刑房。但徐钦看着被火把照亮的各种花式刑具和到处都是的各种污渍,仍是感觉鬼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好在上次来适应过一下,这次也算是二回熟,徐钦才勉强保持了应有的仪态。
而蒋献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氛围,叫人搬来了一套桌椅,又给徐钦也加了一张椅子。便开始挨个提审犯人,当然大多数确实是被“提”过来的,至于“审”那他还真就没感觉出来。
通常是犯人被缇骑押进来,然后蒋献就把早已写好的供状往他面前一扔,镇抚贺昭便将笔和印泥递过去。
大多数人已经在这个地狱中待了好几个月,早就被弄得没了脾气,也知道事已至此必死无疑。唯一的问题就是被折磨几个月再死还是马上就死,正常人的选择当然是后者。于是大多老老实实地在供状上签字画押,便算是完成了“提审”的流程。基本上双方都懒得说话,全场唯一的声音就是旁边跟着的几个锦衣卫千户、百户小声交谈的声音。
只有极少数海没有彻底绝望的人,被押进来就开始破口大骂,其中有一人甚至还趁机向蒋献吐了一口口水,不过只吐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然而从隔壁刑房传出的声音表明,这样做的代价可谓惨痛。
徐钦身边的一个锦衣卫千户连忙小声向徐钦解释:这人是年前才被抓进诏狱的“新人”,之前是兵部的一个郎中之类的。
至于其他一些拒绝签字画押的,锦衣卫处理起来也非常简单,五六个膀大腰圆的缇骑上去,几个人按住身子,两个人抬着手,几秒钟就成功“规劝”完毕。
在这种神奇的效率之下,差不多一个时辰便把近三百份最终供状的任务完成了,等待这些人的命运便只有那天皇帝朱批一划,然后就统统投胎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