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父皇为什么从不来看我们?”我连他的样都快不记得了。
“等你的画艺再精湛一些,父皇就会来了。”她微笑。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不和我玩?”
“等你画艺再精湛一些,就有小朋友和你玩了。”
从那时起,我每天埋在书堆画卷,孤灯常伴,拼命画、拼命画!
冷宫里终年阴湿寒冷,腐朽的桌椅板凳都被冻得硬~邦~邦了,连蜘蛛都不屑来我们这里结网,因为太冷了,它们要到藏书阁这种地方过冬。
父亲就把我们丢在这样的地方,即便我拼命画,三岁通读古今,四岁画艺卓绝,直到人人都说我是天才,是雪翳国的传奇。
他,终究没有来。
一整个冬天过去,冷宫的檐梁又要刮坏几处,于是夜里穿堂的冷风呼呼的吹个不停,我手脚上都生出了冻疮,怎么也褪不掉,手背乌紫的像个小馒头。
我一挠,娘~亲就要皱眉,可实在痒得紧,还是忍不住挠破,化了脓。
比起王宫里其他粉雕玉琢的皇公主,我可算是肮脏丑陋了。
可娘~亲从来不觉得我丑,她说我是雪翳国最漂亮的皇,我的眼睛遗传自母亲,是那种浅浅的玫红色,如同万年不化冰川上开出的玫瑰,淡泊而妖冶。
娘~亲说,人,淡泊才能快乐。
可我为什么从未感觉到快乐?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黄昏,大雪似乎永不停息,绵绵数日冷得睫毛都要冻住。
偌大的冷宫就像个冰窖,只有三个小火盆,我穿得很厚可还是冷得牙齿打颤。
床榻上的银丝帏帐落了厚厚的灰,破了小小的洞,被裹住她的身体,露出的几缕发丝像干草一样无光。
被不住地颤抖着,我分不清那是娘~亲在咳嗽,还是在哭泣。
只是那种绝望的声音,传入耳,我整个人也会跟着发抖。
“娘~亲,你是不是在哭?”我扯扯被角。
半晌,被露出她的脸,她在笑,她总是在笑,可那张憔悴的脸带着虚弱的烫红,分明挂着泪。
“娘~亲没有哭,舞儿,你冷不冷?饿不饿?”她抚摸着我的面颊,柔软的手掌传来滚烫的温度。
皇宫里的嫔妃和皇竟在讨论饿不饿的问题,似乎听起来很可笑。
但冷宫里的人如同被抛弃的杂物。不仅御膳房的三餐减为一餐敷衍了事,连宫女太监都不曾安排。
其实我知道,娘~亲的身体越来越差,除了我一个四岁的孩,没人陪在她身边。
“娘~亲,舞儿不饿,你发烧了,你饿不饿?”我捂住肚腹,可咕噜噜的声音还是出卖了饥饿的真~相。
“舞儿,娘~亲对不起你,连累你了。”她忽然抱住我,整个身体抖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那抽泣的声音就像无数把箭簌簌地射~入我耳膜,打得我站也站不住。
“娘~亲……”我哽咽着唤着她,伸出去抱住她的手,她长长的发丝不经意间滑过我的手,我才发现,那干草一般的墨发竟有许多花白。
她才不过二十岁啊!
她不是衰老,而是心冷,心死。
“舞儿,你饿了吧。”她忽然松开我,笑起来,拿过榻边的一个锦盒,“这是你姨母上次来带的丹酥,娘~亲留了几块。”
不是留了几块,而是舍不得吃。
可打开的锦盒,却传出刺鼻的气味。
望着盒里早已发霉的丹酥,她的眼泪啪啪地掉下来,发出的喃喃声如同呓语:“我们鹰宇的丹酥是最好吃的,用新鲜的银线梅雪花瓣烘干制成。等你姨母来了,还会有的。不难过,不难过……”
我不难过,而是愤怒,再也无法压抑的愤怒。
我不怕我难过,怕的是她难过。
为什么那个男人一直都没有来?
为什么?
鹰宇国嫁过来的妃,就不是他的爱人了吗?
我夺门而出,不让她看见我的眼泪,因为娘~亲说过,鹰宇国琉璃家的男儿流血不流泪。
雪花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就像冰冷的潮水,刮着脸,刺着骨。
我一路狂奔,犹如在冰河沉浮的人,怎么游也游不到尽头。
我在大雪里爬上梅树,一片片去采枝头的银线梅雪,我要采到最好的花瓣,烘干,给娘~亲做丹酥。
我不要她再挨饿,不要她再受冻。
冬日里的梅树干结了薄冰,又湿又滑,我只会握画笔的手从未爬过树,一次次爬上去又摔下来,跌得臀儿痛,花了半个时辰还未采满一包。
我又冷又急,却听到轰地一声,不知是雪球还是石,砸在我的后脑,我重重地跌了下来,雪钻进我衣裳,身体早已冻得麻木,感觉不到痛。
“你们看,小狗~爬树啊!”一个孩走上前,抓~住我的衣领猛力一拖,将我摔在雪地。
我坐在地上,摔得太重,脑袋还有点懵。
半晌才认出,那风雪走来的一袭火红,是我的皇兄雪期雾。
他一身红,厚重的狐裘将他裹得像一团火,围脖遮着半张脸,呼出的气都成了暖暖的白色,而我,已感受不到冷,或者四肢早已麻木,又或者这么些年的冷宫生活,连我的血,都已经冰冷。
我吃力地从雪堆里站起来,可是脚底不稳,又滑了下去,没等我再爬起来,一只漂亮的金漆靴踩在了我的手背。
钻心的疼,本以为麻木的手掌,原来还是会疼,他的鞋尖捻了捻,我就听到鞋钉穿透皮肉,磨在骨头上细微的唆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