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田虽然极度不悦,但还是带着一脸烦躁抽回了双手,沉闷地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说:“我可能要出去一趟,不要随便出门,晚上我没回来的话,就不用等我了。”
看得出来,冈田虽然极不情愿,但竟然没有大发雷霆,也许是他知道楼下那个日村,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就连冈田这样分秒必争的人,也无法保证什么时候能回家,苏流惜心想,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苏流惜平静地答道,连睡衣也没有换,就这样光着身子,裹着棉被,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冈田啧了一声,满脸懊恼:“真是可惜,太可惜了,我真的好想留下来,这是我们新婚的第一天,没想到,就要让你一个人度过。”
“我真不想看着你暴殄天物,但军营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耽搁的大事,日村是司令官的警备员,不会随意来找我的,我真的不能不去,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看到冈田一脸忧心忡忡,苏流惜微笑着说:“你去吧,不要紧的,我在家里等你。”
冈田无奈地笑笑,依依不舍地看着苏流惜,终于顶不住日村的再三催促,快步走下楼梯,经过两句简单的日语交谈后,两人的脚步随着一声大力的关门声消失了。
等了十几分钟后,苏流惜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梳好头,打开房门,就看到在楼下勤奋打扫的惠子马上把笤帚搁在一旁,小步走到楼梯旁,恭谨地低着头,温柔地轻声说:“夫人,有什么需要吗?”
“我有点闷,想出去逛逛。”苏流惜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中|日军情紧急,小战不断,大战一触即发,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出门看看。
“呃……”惠子一瞬间变得非常犹豫,脸上满是惊慌和不解:“可是先生交待过,夫人最好不要随意出门。”
“最好不要……那他有没有叮嘱你,不要让我出门呢?”苏流惜很会抠字眼,马上反问这个恪守命令的女仆。
“没有的。”惠子机械性地迅速答道,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迟疑地说:“可,可是……”
“你是按照冈田的吩咐做事,也要按我的吩咐做事,是不是?”苏流惜算准了惠子恪守规矩,接着问道。
“是的。”惠子马上答道。
“那就行了,现在是我要出去,和先生的交待也没有冲突,如果你不让我出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苏流惜的语气变得温柔了些,带着笑容,友好而试探性地问道。
惠子一愣,开口答道:“是的,那我现在就通知司机。”
“不用了,我想用走的,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出门,却不会被守卫兵看到的?我怕他们像你一样东问西问,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么多人,一人问一句,能出去天都黑了。”
惠子笑了一下,说:“知道的,可是夫人要什么时候回来呢?如果先生回来看不到夫人,守卫又不知道您的去向的话,一定会被责罚的。”
如果惠子知道,她家夫人曾经在外面有个中|国情郎,她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放她出去。
可她今年只有十六岁,才刚刚来中|国,对家里的女主人,自然是千依百顺,而且她也看得到,家里有一对多么登对恩爱的伉俪,其他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怀疑。
“那你带我出去吧,放心,我在晚饭之前肯定回来,但你不要对先生说我出去过,以免他多想,知道吗?”
看见苏流惜笃定的表情,惠子不敢多说,带到了后花园的灌木小径。
苏流惜走了许久,终于走出了租界,心里这才松了口气。租界里的世界,和真正的苏州城根本不是一码事,从人到物都是满脑子的日式风格,转得苏流惜发晕。
冈田不在的这一天,是唯一还能做回自己的机会。
就算回去被责骂也好,就算此行一无所获也好,只要能最后再看一眼方泽桐,她就心满意足了,因为今天过后,她的一言一行,也许就不再能完完全全代表她自己了。
打从那天后,她就没有再见过方泽桐,方泽桐也没有主动来找她,他现在究竟过得怎么样呢?知不知道她结婚的事,如果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带着这些疑问,苏流惜穿过最热闹的大正街,正准备到方泽桐家去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苏流惜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温润的春季会突降大雨,似乎是冬天没能降下的雪,一口气变成了怨恨的水分,报复性的泼洒在空中。
她连忙躲到屋檐底下,噼啪的雨滴瞬间溅湿了她的高跟鞋。
街道上的人猝不及防地四处逃走,如果有一个人还是慢慢地走着,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大雨的话,一定会非常引人注目。
而现在,真的有这么个人,就在大雨中慢慢地走着,慢得几乎要停下来。
他好像很不愿意走路,却又停不下来,但脚步一动,却不知道要去哪。
他就像幽灵一样飘荡在雨中,闯进了苏流惜的视野里。
苏流惜定睛一看,这个人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方泽桐吗?
她想也不想,就冲进雨中,雨水冰冷刺骨,但当她碰到方泽桐的手臂时,却激动得要流泪。
但她必须控制住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尽管这只手臂,已被大雨淋得毫无体温。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苏流惜当然不知道他去过教堂,只是攥着他的胳膊,大声问。
方泽桐本来自顾自地走在大雨里,却发现有人拉住了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很想赶快回头,但理智却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尽管他还没意识到拉住他的究竟是谁。
他停顿了半天,僵硬的脖子才困难地转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苏流惜。
此刻的他,就像一具久锈未用的机器,内部尖利的齿轮正在纠缠厮磨,轨道上的斑斑锈迹,仿佛经历了多年的沧桑,让转动的齿轮发出哀愁而无助的哭声。
方泽桐看着苏流惜大雨中的脸,所有的离愁和思念,瞬间被被抛弃的怨愤和不甘所代替。
他如同触电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手,大声喊道:“你还来干什么,你现在大富大贵,平步青云了,还来找我一介平民百姓,怕会丢了你的身份!”言语间,竟是说不尽的不满和隔阂。
苏流惜喉间涌过一丝酸楚,说:“你是不是很恨我?”
方泽桐大吼:“是,我巴不得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了什么,要为虎作伥嫁给一个日本人?如果这就是你追求的爱情的话,那我真要恭喜你,你终于成功了,以后再也跟我扯不上任何关系了,可喜可贺!”
苏流惜的眼泪瞬间划过湿漉漉的脸颊,她应该感到庆幸,头一次面对最爱的人的误会和羞辱,能够让自己的脆弱在雨中挥发,没有任何人看到,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但无论多么伤心委屈,她还是拉着方泽桐的手臂,说:“那你为什么要像这样淋雨折磨自己?如果你真的恨我,你就骂我,打我,怎么样都可以,可你不要像这样折磨自己,不值得!”
方泽桐冷笑一声,心里却是无尽的苦涩:“你也知道不值得了?我淋雨,是为了惩罚自己,惩罚自己怎么会有眼无珠,爱上你这样的人,幸好我现在已经醒过来了,我已经决心,以后不会再和日|本太太有任何的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苏流惜的声音在雨中模糊不清,却还是听得到无限的委屈:“对不起,小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原谅我……”
方泽桐的一腔愤怒,像是被冷雨淋了个透,什么火都没了。
她就像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在审判前痛哭流涕,乞求被害者的原谅,带着一辈子都无法开解的懊悔和悲痛。
他慢慢卸下了虚伪的武装,安静而疑惑地看着大雨中的苏流惜。
“光道歉,是不是显得太没诚意了。”夹杂着复杂而酸楚的恨意,方泽桐喃喃自语。
苏流惜惶然抬起头,眼角流下的泪水,和雨滴有着一样透明的色泽。
他紧紧抓着苏流惜的手腕,回过头来,冷漠而尖锐地说:“你跟我过来。”
苏流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着手腕,来到一间破旧的小旅馆里,近乎抢劫般地从前台拿到钥匙后,方泽桐打开房间,用力将她甩到床上。
被冷雨淋湿的脸已有些发青,更显得他的神色粗暴而冷漠。他脱下湿淋淋的外套,说:“我突然想到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苏流惜从没见过他这样陌生的笑容。
没等苏流惜回答,他就脱下外套丢到地上,用力摁住苏流惜的四肢,语气凶恶地说:“我要让你在无尽的痛苦和悲凉中,好好品味你的第一次,顺便也给那家伙戴顶绿帽子,这样以后他越得意,我就越高兴。”
大雨的黑夜,令他的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没有任何感情,就像一只狂暴的野狼。
苏流惜淋得透湿的身体抖抖索索地在床上颤抖,她感到方泽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她并不害怕,她只是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缓和方泽桐的怨恨和愤怒,她希望的,只是方泽桐在失落中逐渐忘记她,重新过另一段人生。
现在的他,只会令苏流惜觉得更加愧疚,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只怕真会后悔莫及。
她看着气势汹汹的方泽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扑上前,紧紧抱住了方泽桐的身体。
她感觉得到,方泽桐的气焰只是虚有其表,他的身体冰冷地颤抖着,如同困在孤独中无助的野兽。
她紧紧抱着方泽桐,大声说:“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你不开心,我只怕你被恨意所折磨!”
她说完后,感到怀中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方泽桐一动不动,任凭苏流惜抱着自己,沉声说:“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到,我说要强|奸你,就是要让你痛苦,让冈田难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可以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只能后悔莫及!”
苏流惜摇头,哭着说:“我不会放手的,我更不会走,你心里的不满,都是因为我的错,如果不能补偿你,我才会比死更难受!”
方泽桐的身体就这样停在半空中,没人看得见他的彷徨和无助。
“补偿……哈哈……原来我看上去这么可怜。”耳边传来空虚而悲凉的笑声。
他没有推开苏流惜,身体僵硬,声音却颤抖而软弱。
下一刻,苏流惜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往后倒,却很慢,很温柔,像是在对待一块易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