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天刚入黑,长安街上便已早早地挂起了花灯,不少男女聚集一处猜起了灯谜。就连鸡鸣寺内的药师佛塔上都点起了塔灯,煞是好看。然而应天府最热闹的去处,还是要数秦淮河了。
十里秦淮将江南贡院和教坊名妓聚集的珠市隔了开来,平日里就是南京最繁华的去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也是常事。此时人人出了家门都汇聚于秦淮河两侧争看热闹。只见秦淮河两侧放河灯的放河灯、猜字谜的猜字谜、赏桂花的赏桂花,或聚于望月楼上吃饼赏月,或文人聚于夫子庙边秦淮河南侧的玩月桥上弹唱笙萧、对月赋诗,真正是热闹非常。
应天府东向,紫金山上的皇城内院里,洪武皇帝朱元璋正带着皇后马氏,及众嫔妃、皇子齐聚乾清宫西侧的御花园内赏月喝酒,一家人互相嬉戏逗乐子,少有的其乐融融。偏只少了一人,那便是皇帝的第四子,被封为燕王的朱棣。
今日是朱棣大婚之日,正与新娘在乾清宫以东的长安宫内举行合卺之礼,因而并不参加此次的皇家家宴。
女官退出后,朱棣本当掀起新娘的华盖,之后二人入内更衣。偏此时朱棣望着桌前的一应忽然沉了脸,蹙着眉只是发愣。
二人相对许久竟是无言。
“燕王殿下,小女求您一件事可成?”新娘顶着头盖忽然跪倒在地。
朱棣不禁一愣,听她还称呼自己为“燕王”,称呼自己为“小女”,也觉诧异,情知有事,也伸手不去扶,只端坐肃然问道:“哦?!到底有何事要求于我。你但说无妨!”
新娘头微微抬了抬,想是要看朱棣,却因华盖太过严实,哪里看得清楚?便又低了下去,犹豫许久,忽然哽咽道:“小女请燕王殿下为魏国公一家老小求求情,免除他们一死。”
朱棣愕然,起身吃惊问道:“什么?你说什么?难道有谁要害魏国公不成?”
新娘却死命摇了摇头:“不,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朱棣逼近了新娘问道,眼中已然放出精光。
新娘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是......是我......”
朱棣听她说得语无伦次,凝眉看着她,也不敢打断。
“是我......是我心中属意他人,不愿嫁与燕王殿下。却......却不敢抗旨,怕连累了一家老小......因而假意完婚。可......心中既已属意,又岂可负了别人?小女虽然柔软,却也不愿委曲求全,不愿负了自己。因而......小女早已备下了毒药......只等婚礼一完,便要服毒自尽。还请燕王......请燕王恕罪......”
“哦,原来如此”,朱棣恍然,心中虽觉受辱,却也佩服此女勇气和贞烈。可转念想起朱元璋的性子,此时正是他杀伐权臣为太子铺路的时候,以魏国公徐达多年的战功和在军中无可比拟的威望,怕早已成了皇帝心头最大的一根刺了。徐达因一直谨小慎微,这才保了这许多年的平安无事。此时若是出了这等事,那不是正好给了皇帝以口舌吗?朱元璋又岂会手下留情?若皇帝真是一个为了情义不顾后世江山的君主,那那么多功臣就不会没有几个有好下场了。想到此,朱棣不禁叹了一口气:“哎......你先起来吧!”
新娘见朱棣如此,哪里肯依?倔强道:“不,燕王可是不愿答应?若燕王不答应,小女便跪死在这里!”
朱棣不禁冷冷一笑,沉吟着又反问道:“哼哼,若世事如此简单便好了。你以为你若死了,就凭我跟父皇求情,魏国公的一家老小便能安然无恙了吗?你也太高估本王了罢?”
“难道不是?”少女也是诧异:“燕王若是说明小女是服毒自尽,与家人无干,皇帝又怎会迁怒于我的父亲?”
“哈哈哈”,朱棣忍不住狂笑起来,起身踱到门外,望着明月如洗,又发了一会愣:“你想得忒简单了些。许多事情并不是有理没理,而只是一个时机罢了。有许多有理的事情,你若去推敲,有理的也会有许多无理之处。嘿嘿嘿,魏国公功高盖世,却兀自一生谨慎,为世人所敬服,才保得平安无恙。不料到老还是要栽在自己女儿手里啊。哈哈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弄人啊!真真又是可悲,又是可叹呐!”
新娘听得疑惑,却也隐约若有所悟,愣愣道:“那......那该怎么办?还请燕王指一条活路!”
朱棣回转过头,看了看新娘,咬着牙异常坚忍道:“哼,还能怎样?忍!为了魏国公,也为了你自己。哼哼,你以为我便想成这门亲吗?”
“不是燕王选的我吗?”新娘诧异。
朱棣苦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在皇后送来的名单中,我确是选了你。可自从中都回来之后,我却后悔了。”
“后悔?为何?”
朱棣脸色冷峻,踱至案头,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一饮而尽,这才凄楚道:“只因我遇到了一名女子。若是没了她,我也觉生活毫无生气了,空留下一副皮囊、犹如木偶罢了。嘿嘿,可又能怎样呢?皇命不可违,造化天已定,只怕我们都只能认命了罢。”
“那......燕王既然如此深爱于她,为何不与她私奔?莫不成燕王眷恋王位,舍不得荣华富贵?”少女追问。
朱棣见她言辞犀利,毫不怯懦,心中暗暗佩服,却不答话,只反问道:“那你既然有属意之人,为何不与他远走高飞,做一对闲云野鹤一般的夫妻?”
“只因......”新娘正要回答,已是明白朱棣的意思,不禁住了口。
朱棣看了看犹自顶着华盖的新娘,想她已断了寻死的念头,便走到近前,想了想,苦笑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不逼迫于你。只是我心中也只她一人,对其他女子再无眷念。你我且做一对面上的夫妻如何?”,说着便掀开了新娘的头盖。
四目相对,新娘不禁跌坐在地,朱棣也连退了两步:“你......居然是你?新娘居然是你?......”说着已是喜极而泣,猛地上前一把将喜娘搂进了怀里:“你......你可让我想得好苦啊”。
新娘也是呆愣了片刻,旋即泪如梨花,哭笑起来:“是你......怎么是你?哈哈哈......莫不是老天爷开眼了?莫不是我在梦里?”说着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却是生疼,忙缩了手,又缩进朱棣的怀里开怀大笑起来。
朱棣也是笑着嗔道:“不用掐,不是在梦里,莫要掐坏了”。
却原来这新娘徐仪华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在长安街上智取擂台、朱棣长堤告白、日思夜想的那名娇美少女。
眼见着喜从天降,二人都是喜极而泣,终于拥吻在一起行了夫妻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