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标前思后想、犹豫了许久,又召来了承袭曹国公爵位的李文忠长子李景隆、监察御史刘璟(刘伯温次子)等一众近臣入内商议,终还是在第二日一大早就将奏章摆在了最上面,匆匆送呈给了洪武皇帝朱元璋。
依着刘璟的说法,上这份奏章的御史余敏和丁廷举乃是秦王还未就藩时举荐上来的,与秦晋二王素来亲近,因而这份奏章明摆着是秦晋二王在背后捅了燕王的刀子。太子则正好借力打力,趁机削弱燕王的势力。事情若是闹大了,这得罪人的也是秦王和晋王,太子从中调解、为百官说说好话,也可以卖个顺水人情,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奏章一上去,原本放手朝务的朱元璋不禁勃然大怒,立时便遣了锦衣卫指挥使杨宪带人将原告余敏、丁廷举拘押看管了起来,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召来大理寺卿吴庸、刑部尚书王惠迪秘密交代了一番。很快朝廷拘捕北平布政使李彧、提刑按察使赵全德、户部侍郎郭桓的人马便悄悄出了宫城。
因提刑按察使赵全德和户部侍郎郭桓就在应天,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便被锦衣卫给扣了起来。只北平布政使李彧身在北平,尚未到案。
说来也怪,这些事原本只有洪武皇帝朱元璋,署理此案的大理寺卿吴庸和刑部尚书王惠迪三人知晓。派出去拿人的,也都是皇上最信得过的锦衣卫,按理说是万没有走漏风声的道理的。可偏偏郭恒等人贪污案发的事似乎很快就传了出去。
许多原先与太子亲近、不亲近的官员竟一窝蜂地涌着去拜见朱标。有的因官职低微,进不了东宫的,也去求见李景隆等一干太子近臣。搅闹得太子朱标及一干近臣都有些茫然、不明所以。谁也不知道是谁把事情透出去的?这些不相干的朝臣又为什么会对这个案子如此用心?又为什么会一股脑儿地来太子这里探口风,一副支支吾吾、魂不守舍的怪模样儿?
刘璟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甚喜学乃父刘伯温,一副仙风道骨的神算模样儿:“哼哼,这有什么难解的?事到临头,他们能指望谁去?指望秦王还是晋王?这一炮本身就是他们放得,去求他们不是与虎谋皮吗?去求燕王?哼哼,燕王如今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怎么指望得上呢?倒是太子殿下您,素来就有仁厚之名,如今他们不来找您,还能找谁去呢?”
太子朱标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不解地问:“你说的这些倒还罢了。只是这个案子只涉北平布政使李彧、提刑按察使赵全德、户部侍郎郭桓三人罢了,跟他们又有什么关联?至于京东六部所有堂官,巴巴地都往东宫跑吗?再说了,这件事极其隐秘,怎会传得如此快?是谁胆大包天,走漏了风声呢?想想总觉得这个案子透着一丝说不清的诡异,总觉得要出大事似的。”
“嗯,下官也有同感”,张昺默然点了点头:“就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慢慢地将这京师百官包了起来似的。”
眼见众人冷气森森,刘璟却噗呲一笑:“哈哈哈,诸位都是朝中重臣,这件事再怎样也落不到咱们的头上,你们就怎至于如此谨小慎微呢?”
说着刘璟忽然压低了嗓音:“至于满朝堂官人人自危,这也并不出奇,看看前些年的案子就明白了,被杀被剐的并不仅仅是最初涉案的。每次出了事,不死个数十上百人是收不了场的。如今疾风骤雨将至,谁敢保证雷不会劈在自己的头上呢?”
众人都知道刘璟话里说的是当今洪武皇帝,却也说的是实情,互相对望着一时间都没了言语。
一个泼天大案将起,京师被搅闹得人心惶惶,消息自然也不胫而走,传到了苦寒的燕北之地。
燕王朱棣原本尚沉浸在魏国公薨逝的悲痛中,只碍于道衍和尚的“忍”字诀而不发作,日日泡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作践自己。布政使李彧被告发的事儿,最先自然是由纪纲快马传报到大庆寿寺的道衍和尚那里。道衍料想朱棣不在燕王府,却不便擅闯军营,便去寻了北平都指挥同知柳升,将事情讲了,要他去请燕王回府。柳升是个冷人儿,心思却极深,情知事大,也不多说便打马直奔通州,去寻搁于军营的朱棣。
通州是老将房胜的地盘,房胜与柳升都曾在魏国公徐达帐下为将,二人都有交情,如今顶着北平都指挥同知的官衔,柳升在房胜陪同下没费什么劲儿就寻到了刚从行伍里回来的朱棣。
朱棣面色冷峻憔悴,满脸都是沾着灰尘的汗渣子,见人也没话儿,似乎始终都咬着牙关忍着一股火气似的。
柳升情知是因为魏国公暴毙的事,这位王爷才如此模样儿,如今见了不禁心里一疼,趋步上前拜倒道:“卑职柳升,参见燕王殿下”,说着竟自有些哽咽。
朱棣见是柳升,也有些诧异:“哦?是柳将军?你怎么也来了通州?你起来吧!”
柳升原想劝慰一番这位燕王,但是讷于口舌,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旁的房胜见柳升呆呆地跪着,早猜到了他的心思,黯然长叹了一声,上前两步将柳升扶了起来:“哎,柳将军,你就起来吧。殿下在通州近一月时间,每日都是如此,下官都劝了不知多少次了,哎......有什么办法呢?你来通州,怕是有什么事儿罢?”
柳升一愣,方想起道衍嘱咐的事来,忙收敛了心里的感伤,趋步上前,附耳悄声将布政使李彧被告发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朱棣原本沉郁的脸上立时闪过一丝潮红,一对入鬓的长眉挑了起来,显然是要发作了。柳升和房胜都知燕王是个血性刚毅之人,眼见如此,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直过了许久,朱棣忽然咬着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却越来越大,旋即转为狂笑,不住地道:“哈哈哈,好,好,好啊!好手段,好阴毒!好,好啊......”
柳升和房胜对望了一眼,都被吓得有些发愣,呆了呆,忙上前一把扶住朱棣坐了:“殿下,殿下,您......”
朱棣猛的用力挣脱二人,起身一脚踢翻跟前的桌案,茶盏顿时碎了一地。房胜要去收,不想朱棣紧赶几步,对着已经支离破碎的茶盏又狠狠地踢了一脚,碎片顿时飞出老远。却不妨一脚踩在水渍上,朱棣顿时身子倒了下去,亏得桌案半立在旁边,朱棣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桌案才定住了身子。可偏偏桌案被踹开了几条裂缝,凸起的木屑早将朱棣的手扎出几道口子来,殷红的血渍顺着手掌流了出来,惊得柳升和房胜二人魂飞魄散,慌忙抢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