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依床而坐,谁也不肯睡去。
“干嘛不睡?”他问我。
“你怎么不睡?”我问他。
高天成笑笑,“如果我走,此去若无归期,你可以想我念我,但一定要放下我。”
我顿时泪崩,扭过头去,伸手关了灯,我并不想让他看见我哭,泪落下来都跌成碎片,像人生呵!
纵有多少不舍,人也总是还要分别。我年轻时渴慕天长地久,自己不觉得可能也曾经给过淮海不少压力。现在终于懂得感情好不在一朝一夕,不在朝朝暮暮,感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非人生的全部。
本末倒置的结果是我没有要到我想要的,也把淮海逼得穷途末路。
女人在感情里极易有分离焦虑,其实还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人不在身边心里没底,感情会生出许多变数来。
其实朝朝暮暮捆绑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也不见得能够在感情里求仁得仁。
走到哪一步人都不能丢掉自己,握得太牢的感情总是伤人伤己。
网上有人说,一个女人在乎你才会跟你耍小脾气,才会在乎你在哪里,才会关注你的一切。如果一个女人不在乎你,你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她也不会继续在意。
还真有人信。
其实,那真谈不上爱。爱是希望彼此都好,而非满足自己的欲望或者填补自己的心里隐疾。怕失去说得再华丽动听仍旧是害怕对方会离开自己,本质还是更爱自己,还是自私,还是占有。
人们总喜欢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找种种冠冕堂皇的籍口。能说服天下人又能怎样?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所以让他走,让他做喜欢、想去做、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儿吧。若爱情终归刹那,原本没有天长地久,女人们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呢?
“你定要回来。”我轻轻拭泪。
“你不回来,我......”我怎么样呢?幸好哽咽来得及时。“快睡吧。”我催促道,“你明天要赶飞机,要坐好久,太累了。”
高天成环起两条胳膊将我圈起,“不睡了,明天去飞机上睡,省得你耽心我看漂亮的空姐儿。现在多看看你。”
“看过这么久,还没看够?”
“也真奇怪,居然没有看够。”高天成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等到黎明将至两人才开始犯困,不过又不能睡了。高天成说我脸色憔悴不少,嘱我再多睡一会儿。
“孩子让刀条脸送下没问题。”他说。
“不了。”我掀被下床,“除了送他们上学,我还想送你去机场。”
“又不是小孩子,送来送去。”
“可是我想送。”我说。
我还耽心梅森和陈念不太能接受,结果这两个小家伙儿接受起来竟然比我还要快。可能男人
们天生明白某些分别是人生必须。他们更理性。
梅森问,几时回来?
陈念问,有无危险?
到底陈念是年长几岁,他眼睛不无忧虑看高天成那条残腿,而且他眼光偷偷瞄向我。我几乎克制不住。
后来陈念对高天成说:放心,家里有我们。
陈森上来凑趣,也嚷,说,放心,家里有两个男人,我们可以保护和照顾妈妈。
高天成满意的微笑,带着胜利的表情看我。他想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我懂。离开让人难过,离开也让人成长,最重要某些离开还可以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比如当天我送陈念,临下车时他跟高天成道别,说:爸你放心,家里有我们,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高天成不露声色,我则激动得热泪盈眶。陈念没看我,低头拉上车门,跟我们一一道别:爸爸再见,妈妈再见,弟弟再见,叔叔再见。
高天成握住我手,我知那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他说。
“我这个人贪心,”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失去。你也要全须全影的回来。你们都要回来。”
然而人生可供自己把握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阿东去接了高天成,因为高天成来,他们决定住在酒店。
临行前高天成嘱咐我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不必硬撑,让萧晗回来帮我。我到底还是没下定决心让她回来。于萧晗多多少少我仍旧有阴影,而且萧晗这个人我总是吃不透,不知她是真的金盆洗了手,还是双兔傍地走,不过迷惑人罢了。
毕竟现在她一无所有,依她之前的作派,谋定而后动也不是不可能。陈念和梅森倒是挺让我省心,尤其陈念。
一次他都已经上床,又起床。我问他想要做什么,他说检查门窗。
还有一次半夜,他闯进我卧室里来。我当时正迷迷糊糊蕴酿睡意,见他没头没脑的闯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我见他眼圈通红。
“怎么了?”我赤脚跑下床去,将他拥进怀里。他落下泪来,“我梦见...梦见...”
“梦见爸爸出事了?”我几乎脱口而出。
“不是。”他从我怀里抬起头来,“我梦见你出事儿了。我梦见你病了,躺在病床上,我拉着你的手......”
陈念再说不下去,但我知不知于某时某刻起,他开始真正拿我当自己的母亲。他做那个梦是因为亲眼见过陈玉离开,还因为他害怕失去我。
我抱紧他,邀请他当晚跟我一起睡。他欣然同意,却在我身边不住动弹,我意识到他这个年龄一定是不习惯再跟妈妈同睡,于是也不勉强他,陈念如蒙大赦,跑出去之前告诉我他爱我。
“我也爱你。”
我笑着目送他离开。
可这么折腾下来却也睡不着,高天成走了以后没什么音信,他那边的所谓进展也很少跟我分享。他跟我说的大多生活琐事或者鸡毛蒜皮,有一次他甚至跟我分享阿东被一个热情的当地女郎骚扰的故事,他说得口沫横飞,可我总是觉得他是在故作轻松。
所有工作都自己一个人做,其实颇显狼狈。阿东和高天成在时我并不觉得,他们两个一离开,我真顿时手忙脚乱,有时还需要把工作带回家里去做。
一天实在忙,忙完了工作已经下半夜。见外面夜色如水,我却陡生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感,凭窗而望,外面不过一片漆黑。我拿出手机,看萧晗最新的朋友圈动态,却一无所获。没想到,这样的时候,思来想去,唯一想跟她说点儿什么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萧晗。
我将叹息扔进黑夜,收起电话。我知道我是不会打电话给她让她回来的。也许那姓金的男人也是萧晗安排的,至于目的该十分清楚-----调虎离山。高天成和阿东都离开,她算到我忙不过来,真也许会再一度引狼入室。
我冒不起那个风险。
躺到床上时浑身像要散了架,陈念每天早晨跟我一起吃早餐时都会关注我的脸色。梅森也是,我看着他们觉得再累也不累了,只盼这两个孩子快高长大,等他们全部长大我和高天成就什么也不要管了,每天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我还去了寺庙帮他们一行人祈福。刀条脸说我岁数越大愈发的迷信了。我未置可否,人到一定年龄才会发现自己其实渺小,才会学会敬畏天地万物一切,才会知道眼见未为真,才会懂在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可能有困果循环,还有其他的许多的不能言说。
我相信他们可以保佑我的高天成平安归来。
而且我现在有时喜欢到庙里呆一会儿,方外之地,总让人感觉格外宁静。墙外哪怕车水马龙,墙内仍旧梵音呗唱,里面红墙绿瓦,雕梁画柱,植青松翠柏,林间穿梭而过鸟鸣啾啁,踩那方石砖上,内心波澜不惊。
就想时间就此定格,别往前,也别往后,就此打住,可能当下即是永远。
高天成跟阿东那边也没什么进展,每天看万茜跟那男人就是撒狗粮。各种恩爱,还不时有儿童不宜的镜头。他们两个甚至笑谈,说看这样儿是没什么凶险,再说,女人都愿意为了爱情去死。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嘛!
可说归说,事情还要继续。
但那人其实盯上了阿东,除开阿东,高天成也跟他曾经暗中交过手。算起来都是老相识,男人也不是磨叽的人,而且擅长先发制人。
于是某天高天成、阿东二人回酒店,被蓄意见到万茜、万欢跟那男人
一起等在酒店大堂。
之所以说是被蓄意,是因为高天成与阿东二人一直都觉得那是金姓男人安排的特意巧合。
两拔人走得几乎头碰头,彼此张望,高天成正犹豫要不要跟万茜相认,可万茜已领着万欢朝他飞扑而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万茜问,“怎么来了这里不知道找我?你们还拿我当自己人吗?”
万茜喜极而泣。
籍口并不难找。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
三个男人假意寒喧。场面一度祥和。
“走走走,快跟我回家。”万茜提议,“我们今天晚上要吃顿大的,好好庆祝一番。”
高天成跟阿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捡了个空当儿,阿东问高天成。
“你相信这是巧合吗?”
高天成燃起一支烟,吸,吐出一口,然后朝阿东摇头。
“这小子发现我们了,他带万茜来当然是故意的,而且想探探我们的底,想知道我们究竟为谁而来,他还想知道万茜是否知道我们的到来,以此来决定什么时候跟万茜摊牌。”
两人对视一眼,高天成把烟掏出来,递给阿东,阿东从中抽出一支来,也点上。这时那男人像幽灵一样出现。
“原来你们在这儿抽烟,万茜找你们呢。”他笑起来一口小白牙。
“若他真是个普通男人,真爱上了万茜该有多好!”阿东在心里感慨。
可在真正的人生里,如果总是缺席。
万茜操刀,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有酒有肉,高天成跟阿东有意把那男人灌醉,可到最后却是高天成微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