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外,马车缓缓停下。
“小姐,我们真的要把这个人带回去吗?”凝萃问道。
“当然,他的腿还需要治疗,怎么了?”就在刚才,林菀欣已经吩咐过,其他人先由林慎安和秋童领着去庄子和各个店铺里,柳向泉则由她带回林府。
凝萃有些犹豫:“奴婢有些担心……”毕竟带个大男人回家。
“担心她们胡说八道坏我名节?没事,走了爹的明路就行,其他人管他们作甚?”
别说只是一些风言风语,就算是冒更大的风险,为了柳向泉也绝对值得。
她早先就打算将东大街的铺子布置成药铺,毕竟大乱刚定,多得是在这场战乱中落下旧疾的人,不愁没有客户。
况且如今这个世道,也并不是真有那么稳,万一又重新开战,经营粮油或者成衣这类,容易被强行征用,而金饰玉石书画之类的又全无用处,唯有药材和大夫因其地位的特殊性,反而多了一重保障。
毕竟是个人就会有头疼脑热、重病受伤的时候,谁也不会过分苛待救命的东西。
但凡药铺,当然最好要有大夫坐诊,原本林菀欣打算重金聘请城中上好的大夫,如今有了柳向泉,自然不做第二人选。只是柳向泉身体残疾精神萎靡,还需要多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这边林菀欣将人带回家好生照看治疗,另一边张君弘也并未放弃找人。
与林菀欣不了解具体情况不同,张君弘对柳向泉却是早有耳闻,甚至如雷贯耳。
柳家世代行医,虽地处东南,比不得帝都几大太医世家来得有名,但在当地却颇有名望,一手医术也是出神入化,张家的老太爷早年曾有过顽疾,多方求医问药不见好,却是性命垂危之际恰巧遇到当年柳家的当家,也就是柳向泉之父,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为此,张太傅曾多次邀请柳家牵至帝都,一应安排都由张家准备,只可惜不知是柳家太过偏安一隅,还是厌恶帝都内权贵如云名利太厚,始终没有回应。
张君弘年少时也曾随爹爹南下,见过几次柳向泉,彼时柳向泉已极负盛名,有人说他是菩萨转世,也有人说他是神人下凡,只因他不仅医术超群,眉心更有一颗象征福德与慈悲的朱砂痣,衬得他俊秀容颜更似画中仙人一般。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当初乱世开启,柳家却首当其冲,因不肯放弃治疗城中民兵,得罪了兵临城下的军匪,偌大一个家族顷刻间分崩离析,族中人员死的死逃的逃。
张家也一度彻底失去了与柳家的联系,如今乱世刚定,张君弘奉张太傅之命一直四处搜寻柳家人的踪迹,好不容易得到有关柳向泉的消息,却听闻他断了一双腿,派人去接,路上却发生一系列意外与差错,如今更是失之交臂。
对此,张君弘倒是未曾放弃,他找来城中一名宫廷画师,抓着曾见过买主的人牙子,给足了银两让他配合画师作画,堪堪将那传闻中漂亮又精明的小姐画了个八九分。
“对,对,就是这样,差不多了,画得真像,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画方式,光靠我说就能画出来。”人牙子觉得极其稀奇。
拿到画像,看着画中笑意嫣然、双眸灵动的女子,张君弘却是微微讶异:“是她?”
三天后。
东大街。
一家新开张的酒楼内。
“大舅,你也太能了,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置办这么多产业?宅子就不说了,竟然连酒楼都给你开张了,而且今天才露口风,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林慎安夸张地摇着折扇,长眉挑得飞起。
林菀欣也笑道:“大舅是何时到的帝都?怎么都不通知我们一下,也好一起帮忙张罗。”
半个多月前,林菀欣去信给祖父时,也曾去信给身在江南的外祖父,希望他们能早日来帝都,重新开拓这边的市场,并在信中言明希望能获得外祖父的帮助。
没想到外祖父没到,他的长子,也就是林菀欣姐弟的大舅李华霖倒是只身来到帝都,并且悄无声息购买了大片田产、宅院、商铺,甚至连东西大街上都各自花重金购买了一间铺子,要知道目前东西大街上的铺子已经炒到了四五千两一间,比南北大街上贵了二十倍不止,端的是大手笔。
李华霖爽朗一笑:“都是些许小事,哪里需要麻烦你们?”
“说麻烦就太见外了,反正我姐现在也闲得很,跑跑腿对她来说容易得很。”林慎安折扇遮住脸,笑得揶揄,本来今日有课,但他临时找了个理由跑了出来。
林菀欣笑道:“说的正是,我最近也正在学习经营商铺方面的东西,正想多向大舅讨教呢。”
听到林菀欣如此认真地说,李华霖有些意外,原以为她来信是想请李家的人帮她经营铺子,看样子她是想自己动手?
“菀欣怎么会对这个有兴趣?”李华霖道。
林菀欣笑道:“慎安还能走科举的路子,我一个女儿家,走不了仕途那就试试走商途,毕竟官商一家,我总不好天天在家吃闲饭。”
李华霖这会儿真有些意外了,大凡姑娘家一般都是琢磨心思如何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似林菀欣这样想着做出点实际成就的极为稀少。
微微犹豫,李华霖道:“你的婚事……”
“还没谱呢,大舅帮她留意着?”林菀欣还未回答,林慎安先调笑道。
李华霖笑道:“士农工商,我哪够得着?何况还有敬智这个亲爹官老爷留意着……”
不等李华霖将话说完,林慎安就道:“那可未必,大舅走南闯北结识的人不知几何,刚我姐都说了自古官商是一家,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什么门路?”
说着,他又朝林菀欣挑了下眉,笑道:“是吧?”
林菀欣目光微动,知道这机灵的小子又发现端倪,不错,从刚才见到大舅起,她就发现大舅的气色颇为不同。
天仓发黑,地阁见青,山根低陷,脸色苍白,两眼神光初始黯淡后见清光,这是一种……刚从牢狱中放出来的面相。
可是大舅又怎么会有牢狱之灾呢?如果他有,又是如何恰好在这时候被放出来,还到帝都如此短暂的时间就购买了大片宅院商铺?
这太不合常理了。
见林菀欣盯着他看,目光通透得令他心中不由得发虚,李华霖故意开了个玩笑:“难不成菀欣真就如此恨嫁了?”
林菀欣笑了笑,并没有因为这句调笑而显出半分羞涩,而是十分坦荡道:“恨嫁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希望菀欣在出嫁时,外祖父和舅舅姑姑们都能同饮一杯喜酒。”说着话锋一转,“对了,大舅,此次怎么只你一人来帝都?”
闻言,李华霖目中微微一暗,虽然早知林菀欣姐弟必然有此一问,可当他侄女笑靥如花希冀外祖父能来喝喜酒时,他还是稍稍恍神,继而道:“江南毕竟是我们李家的祖宅根基,爹他年纪大了,也不宜舟车劳顿,至于你婶婶和兄姐他们要过段时间才会过来,我先将各方面安排好了,他们才好动身。”
林菀欣点了点头,露出向往之色:“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一趟江南,见见外祖父他老人家,慎安你说好吗?”
“好啊!求之不得,多年不见怪想念的,不如立即就安排行程?”林慎安笑眯眯坐正,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李华霖心中微急,面上眉头不由一动:“何必如此着急?等我这边宅子都安顿好了,到时候看走水运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便是,想来没有陆运那么颠簸,时间又短些,老人家不会太过难捱。”
林菀欣道:“对了,大舅,外祖父平时都做些什么?”
林慎安紧跟着道:“他老人家现如今喜欢哪些玩意儿?我和姐姐也好搜罗一番给他送过去。”
林菀欣道:“是继续忙着张罗生意还是已经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我记得他老人家见天的忙忙碌碌,一刻也闲不下来,小时候总喜欢给我们姐弟送各种各样的新鲜物件。”
林慎安:“该不会又娶了几房小妾,日子过得快活潇洒吧?”
此话一出,不仅林菀欣瞥了他一眼,就连李华霖都哭笑不得:“你啊你,小心你外祖父听到这话揍你,不过,他恐怕也……舍不得揍你……”
李华霖情绪微微低落一瞬,又笑道:“不说这些了,你们俩都放心,你们外祖父什么也不缺,身体也好得很,倒是你们,回帝都时间也不算久吧?适应了这边的生活吗?我听说慎安去太学念书了?甚好甚好……”
李华霖很快转了话题,又与林菀欣姐弟俩聊了起来,他本来走南闯北见闻颇丰,又断文识字妙语连珠,很快逗得姐弟俩欢笑连连。
然而,出了酒楼。
林菀欣和林慎安一坐上马车,林慎安就笑容一敛,道:“大舅有问题。”
林菀欣点头:“不错,而且恐怕还不是小问题。”
“你看出了什么?”
“我怀疑……外祖父一家恐怕早已为人囚禁。”
“囚禁?!”林慎安猛地拔高声音,却被林菀欣一把捂住嘴。
“你小声点,做什么那么激动?”
“不是,怎么会?要是被囚禁了,那大舅又是怎么……?除非……”林慎安猛地神色一沉。
林菀欣也不由蹙眉:“如若是这样,那便是最坏的情况。”
“这样搞不好是要……”林慎安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出杀头姿势。
林菀欣点点头,神情凝重:“这说明……江南还远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这天下,还未真正统一。
“那怎么……?”林慎安话未说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极其敏锐地闭嘴,“怎么了?”他一边问道,一边撩起了帘子,待看清窗外的人后,他微微一怔。
“是你?”
拦下马车的,赫然是带着小厮出行的太傅嫡孙,张君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