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长发的三婶〔3〕(1 / 1)

那是一段辛福时光,我迷恋三婶一头长长的黑发,迷恋她美妙的声音,已经让我陷入一种痴迷不悟的境界,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一天早晨,朝霞似火。

我趿拉鞋,推开房门,走到小院中间,正伸一个懒腰的空儿,却一眼看见对面窗户里三婶的身影。只见她背对阳光,手中舞动一把木梳,在给自己梳妆打扮呢。一轮红彤彤太阳打在亮闪闪玻璃窗上,如同一支游动的七色彩笔,挥洒自如地涂抹着三婶上身。

我按捺不住兴奋,立即迈起脚步,径直走进三婶家小院。

心中无邪,天广地宽。毫无顾忌的我,大大方方趴在窗台上,睁大眼珠,死劲往屋里面瞧。我不知道,沐浴阳光下的三婶是否看见我没有,反正她一转身不见了踪影。这叫我十分懊恼,还没看清她一眼呢。正当我转身要走时,幽灵一般的三婶又突然出现我身后。

我有一点尴尬,于是撒腿就跑。

“别跑,臭小子儿。”

伴着柔柔地喊声,她擒住我衣角。

“掐着肉了。”

我一边往后扽,一边还故意叫嚷。

“进屋吧,抹一点红药水。”

她笑眯眯说着,就把我揪进了屋。

“躲那儿看啥?”

她倚靠梳妆台前,两道目光直视我。

“……。”

由于我离她很近,不由地嗅嗅鼻子。

“说吧,我不会怪你。”

她说的那么柔声细语,还向我俯过头来。

“……”

从她呼吸中,散发出一股醉人的清香。

“不说是吧?”

她故意板起面孔。

“呵呵。”

我没办法了,嘿嘿一笑。

“再不说我生气啦!”

她伸出手指,点了我鼻头一下。

“呵呵,我想……”

“呵呵,我想……”

我有些犹豫,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说吧,我愿意听。”

她的脸微微一红,那话音也低了许多。

“嘿嘿……。”

“我就想看你的头发!”

我说罢,感觉脸上火辣辣,连忙低下头。

三婶先是一怔,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很愉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三婶如此爽快地笑声。

“看吧!’

“看吧!”

她话语间,解开头上那个黑色发髻。

一刹那,一帘乌黑亮泽的秀发,瀑布般洒在她肩头……

……

人不知道天上哪一块云彩会下雨,

天也不知道地下哪一个人要倒霉。

起初,大院里没一个人知道,三婶交上了什么厄运。

说来也巧,正赶上隆冬季节,天气很冷,三婶进进出出院子的时候,她总往脸上捂一个大口罩,谁也看不见口罩里面的世界。天只助一时。后来,不谙人意的春天到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地上小草已是一片耀眼的嫩绿,戴在她脸上的大口罩再也捂不住了。

于是,隐藏脸蛋上的秘密暴露在人们眼前。

人言可畏,

众口铄金。

在流言蜚语中,三婶低下了她高傲的头。

有一天,我爬上老槐树,隐匿一串串槐树花中。

赶巧,从茅坑回来的三婶和去茅坑的二大妈碰头在树下。

“呦!脸蛋儿咋靑哩?”

“难道让鬼给‘画墨儿’了?”

二大妈嗓门再提高一点,全院的人都能听到。

“这些天工作太忙喽。”

“起炕时头一晕,碰到了门框。”

三婶说的十分平静,旁若无事一般。

“你得好好保护这张脸呀。”

“这脸不是你个人的,得给那么多人看呢。”

二大妈就像一个领导,在谆谆教诲着三婶。

“三婶!”

树上的我却没忍住,叫了一声。

树下两人顿时一惊,连忙环顾左右。

我喊:“我在树上呢!”

又说:“三婶的脸都肿了咋上台演戏?”

二大妈仰起脸骂:“小兔崽子滚下来,大人说话小人插啥嘴!”

三婶瞄了我一眼说:“三婶已经是黄脸婆,只能跑一跑龙套了。”

我说:“跑龙套也得在台上来回跑啊。”

三婶睨视着我,还动了动嘴唇,似笑非笑。

但二大妈已经举起手,做出一副要打我的样子。

生活无以言说,

人心难以叵测。

打这天以后,我把心思放在了三婶身上。

不过我毕竟是小孩,思维单向,还真以为三婶天天登台唱戏,才导致她累昏了头,撞到不该撞到的地方。思由心生,行由思动。每天只要我闲着没事,便会跑到她家门前,特意晃悠两圈,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在不经意之间,或多或少有了一点惦念的味道。

人不能天天倒霉,

日子得一天天过。

春天过去了,夏天就来了。

一个下午,我趴在老槐树上,边乘凉边窥视三婶家。

清风习习,阳光正美,正是昏昏欲睡好时候。就当我进入迷离中,只听咣当一声,三婶家房门开了,她低着头,匆匆走出来。我三下两下溜下树,刚好迎在她的面前。

“三婶。”

我唤了一声。

“憨弟哦。”

三婶抬起了头。

“你的脸?”

我怯怯地惊呼着。

“……。”

三婶扫我一眼,瞥向一边。

“三婶。”

我又唤一声。

但三婶已转过身,匆忙走开了。

我傻乎乎杵在树下,愣了好长一会儿。

因为我非常清晰看见,三婶白白的脸又红肿起来,眼眶上还多了一块靑淤。我娘说,凡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时候,我似乎如梦初醒,心中生就一种不祥之兆。

我跑回家,把看到的一幕告诉了我娘。

我娘骂道:“这是小孩崽子操心的事吗?”

然后点着我额头又说:“再胡说我就打死你!”

我娘不让我胡说,可是,她却常常和别人胡说八道。我不止一次两次看到,她和二大妈勾连在一起,眉飞色舞的聒聒好长一阵,每逢说到要紧处,两人的脑袋挨着脑袋。

但没过几天,二大妈突然升官了,去街道居民委员会工作。

没人和我娘嚼耳根子玩,快要憋死的她,开始和我爹嘀咕起来。

我娘说:“憨弟他爹,三婶最近病得也忒厉害啦!不是今个儿撞上门框,就是明个儿摔倒在地,再不就是让一股邪风给潲着了,你说她是不是得了啥怪病?”

我爹哪有心思唠闲嗑,根本就不想搭理我娘,他挑一眼,不屑一顾说:“看来你还没得老花眼呀,眼睛咋就那么尖,啥乱七八糟的事你都能看见。我不中,人已经老了,眼睛早就花掉了,咋能看到那么多的闲事,我从来就没看见他三婶摔倒过一回。”

我站在一边,不识好歹,接过我爹的话说:“我爹说得对,三婶的眼睛亮得一汪水,她咋会撞上门框,更不会摔倒地上,也不可能让一股邪风给潲着,说不定是……。”

还未等我说完话,我爹和我娘一块发怒了。

只听俩人异口同声骂道:“小兔崽子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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