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恸曲——情念”一出,欧阳恺鼻子发酸,心中隐隐有些作痛。(飨)$(cun)$(小)$(说)$(網)免费提供阅读但他,并不是因为陷入曲中不得出,而是笛音袅袅的调子,让他想起了远在百蛮山的妻子应盈。
想当初误打误撞得了赤苏羽精魄,更是经历了一场六灵炼体,再加上后续战斗中迫不得已使出“大炎昆冈”,欧阳恺即便心中再有万分不舍,也由不得他不去做出选择。
为了门派长久,他向天下人承认是自己心怀贪念,背叛百蛮山独吞神兵赤苏羽;为了妻儿平安,他当着全天下各门各派,故意跟梅零落亲近。
当他决意使出“大炎昆冈”时,心底便有了这么一份决心。后来都天山山洞岁月,一想到百蛮山的妻儿该是何等样的伤心欲绝,他心中便隐隐作痛,夜晚睡不安枕,辗转反侧。
可过了几个夜晚,心意坚定,他便觉不出什么了。
更何况,欧阳恺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心志别样坚定之人,“蜕己身”前,一心为门派,行事杀戮不念善恶;“蜕己身”后,一切以心意当先,顾念人命,顾念善恶,顾念门派,顾念妻儿,顾念好友。顾念的多了,看着似乎心意摇摆不定,其时全在“顾念”二字,并无不坚。
扰人心意,颠倒心神,这对欧阳恺来讲,简直不值一哂。
定住脚步,欧阳恺两手掩住唇,拇指放在舌尖,唿哨声顿起。
莽莽山原,苍凉壮阔。雄关万里,恢宏矗立。
一场血战后,壮士断臂,亲朋挚友沦为亡魂。夜幕降临,四野燃起篝火,断臂壮士一人坐在城墙下,山风刺骨,凄凉落魄。手搭唇边,呼哨声起,响自大战后的城墙一角,穿透血腥弥漫的夜色,飞扬雄关之上。
悲凉又慷慨,失意又豪迈,哀恸又粗犷。
即便亲朋挚友长眠地下,即便断臂饥寒枕戈待旦,即便马革裹尸曝尸荒野,即便前方蛮兽嗜血残暴,他一颗赤子之心犹存心怀,为了天下苍生,他甘愿牺牲,哪怕身边战友尽数倒下,哪怕断塞关隘只剩一人,哪怕被人误解,哪怕留不得生前身后名!
他,一无所悔!
立马横刀!
蛮兽要想攻破关隘,先要从他尸身踏过。
伊阙以青笛吹响月下闺阁思恋情念,他便以唿哨奏出沙场赤子金戈杀伐。
闺阁痴女,沙场军士。
幽怨之情,赤子之心。
花月锦笺,烽火连城。
缠绵悱恻,枯骨无悔。
两者遥相呼应,似有某种牵扯,又似乎南辕北辙。
你顾惜儿女情长,我惦念家国忠义。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赤胆同样无法两全。两全不得便是两难,再难亦要择其一。
青笛唿哨,随风沙飞扬,像是在合奏一支曲子,又像是在吹奏截然不同的曲子,纠葛痴缠,针锋相对。笛音渐趋低泣呜咽,唿哨更加壮烈无畏。
欧阳恺早些年曾因为执行一项任务在断塞关隘待过一段时间,跟固守雄关的修士多有接触,有幸听过修士间流传极广的一首边塞曲子,今日便以唿哨吹出来。
梅零落、风户姬两人模糊瞳眸逐渐清凉,从痴怨情念中挣脱出来。梅零落眼角尚且残留着一片水泽,品味着方才青笛带来的酸楚凄苦,眼望风沙中的男子,柔肠百转。
六大人仍旧没甚动静,猫脸面具稳稳覆在脸上,负在背后袖里的手安逸的跟着青笛唿哨音律打着节拍。
而后面一步的忌申武牢血气翻涌,一张冷若冰石蕴藏煞意的脸渐渐变的愤慨起来,忽的一声长啸道:“好一首‘城下曲’,果然有我莽苍岭男儿气概,该当如此!任凭世事纷扰,任凭世人指摘,我自无怨,我自无悔,我自我行我素!哈哈!”
恣意癫狂的笑声中,忌申武牢将身一纵,冲进漠漠风沙,不知去向。
袖中六大人打着拍子的手一顿,仿佛颇为无奈。
六大人手顿住的同时,缠绵笛音一顿,隔没两个调子又是一顿,之后青笛再也无法吹出完整曲调,顿住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恸曲——情念”逐渐被破,再听不出一丝的柔情痴情。
唇角溢血,鲜血流进笛孔,顺着笛管在青笛尾端一滴一滴滴答落地。不一时,伊阙身子一翻,自竹丛坠落,倒在横七竖八的人群中,那支清脆一无佩饰的竹笛就横在他手边。
一曲未终,一战了结。
不知是第几次,欧阳恺停住的步子再一次迈动,缓慢而坚定,终于来到孤身一人的六大人面前。
两人隔着六丈风沙,沉默不语。
泼墨长发在欧阳恺脑后随风凌乱。
同样的长发则乖巧的搭在六大人胸前,只有几根因风拂动。重新环臂于胸,连鞘长剑也出现在胸口。
“且慢!”
风沙中行来一人,正是不战而退的羽长戈。
六大人额前发丝在面具上拂动,冷声道:“你要阻止我。”
羽长戈嘿然一笑,道:“我只是来奉劝一句,你不是他对手,请好自为之。”
六大人面具外露出的一点莹白下巴一抬,说道:“奉劝?天下有资格奉劝我的人只在‘龙爪峰七十二弟子’中,而我排行第六。。”
“我懂。”
羽长戈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猫脸面具,覆在脸上。
六大人看着那张猫脸面具。“龙爪峰七十二弟子”每人都有一张猫脸面具,外人看不出所以然来,但他们却知道,虽同是猫脸面具,但每张面具又是不同的,面具上绘制的猫脸纹路是有细微差异的,而这些差异,是各自排行的唯一凭证。
七十二弟子互不相识,彼此相见或以“龙爪峰七十二弟子”名义执行任务都是以面具覆脸,身份严格保密。
羽长戈脸上的这张面具,六大人是见过的,他的代号是——三大人。
六大人声音如常,如亘古不化冰雪,说道:“你违背掌门旨令,有何面目来奉劝我。”
羽长戈坦然道:“我只是不忍心你俩白白葬送性命。”
“我想活,没人可以让我死。”
话已至此,自然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羽长戈一侧身,说道:“欧阳兄,请你也保重。”
两人各自一抱拳,羽长戈破空而去。
六大人抱着的长剑交到左手,横剑当胸,右手握上剑柄,一寸一寸,缓缓抽出剑刃,甩脱剑鞘,长剑一指欧阳恺,语调冷硬,说道:“请。”
“请!”
欧阳恺语罢,脚下连环,身前十八块碎石飞驰。
六大人持剑的手臂未动,长长的剑刃上下左右这么一折,便轻而易举的将飞来的碎石击成粉末。粉末絮絮落于一剑之外。
长剑依旧平指欧阳恺,剑身如同一泓秋水,明亮清丽一如其人。但渐渐的剑刃泛出橙光,一个接一个的豆大橙点绕着剑刃游走不定。
欧阳恺感应到强烈无比的焰息灵力,暗自戒备。
风疾沙利,袍服猎猎。
场中执剑那人,仿佛崖顶一株桂树,风为之流连,玉树而临风。
“临风斩!”
六大人起手,长剑当胸一横,脚下一滑,顺势向背后一撩一挑,长剑于腕间一转,划个圈子,长剑一刺,接着指节一撮,长剑在掌中疾速旋转。
隔了六丈风沙,六大人并未急于攻向欧阳恺,而是在身前一尺之地演示剑招,就像是州郡大宅府邸中宴饮时的舞剑,剑招柔缓优美,观赏性极强。偏偏剑者宛如极险极巅之处旋舞的桂花,极清极冷,极幽极远,一睹便是亵渎。
长剑旋舞,一剑便有一条清冷细光飞出,融入山谷漫天风沙中,但看其飞出方向,指向的分明就是六丈外的欧阳恺。
长剑无声,剑招无影,不知何时出现,不知攻击方位。
六大人这一式“临风斩”,意在试探。
欧阳恺两拳当胸,静气宁心,感受风沙中的焰息、剑气波动。
“咝咝咝!”
布帛撕裂声。
欧阳恺以手臂格挡,防住了攻击要害的四道剑气,但四肢躯干却多了十二道剑伤。“大炎昆冈”时至今时,已然无法抵挡如此锋利剑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