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工厂里面干活,真不是个滋味.每天早上七点半钟就要上班,到了晚上还得加班,总共算起来,每天的工作时间,总在十小时以上.我是配料员,在里面清点各种物料的数目,间或也在别的工位上打下手。由于是第一次从事这个工作,自己并不很熟,下面的人也大多是生手,于是出错在所难免.有时数着物料才到一半,突然因为别人问上几句,忘掉了就得从头再来。
还有的难处就是,自己出来这一段时间,长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营养不良。因此脑子也变得特别不好使,稍一费神,头就昏眩得厉害。有时清点物料,还没把身子蹲下去一会儿,站起来就感觉天旋地转。而更要命的,是车间里轰轰隆隆的噪音,仿佛是要把人的鼓膜震破一般。浮云的活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磨砂轮时,那个磨出的碎屑火花子,不停的在他的身边或者身上乱溅,游荡在空气里,直到钻入肺腔里.
这就是我们工作的基本情形。但不管我们有多么的不情愿,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待下来,在这里作下去。因为厂子里明文规定:要作三个月以后才能辞工。而我们都还才作一个多月,当然就别痴心妄想出去(违不违反劳动法那是他们的事情,他们说了算);再就是我们两个囊中确实羞涩,还需要在身上积累一点钱,才能到外面去漫天下的找工作。于是我们总算静下心来,该干活还是干活,该吃喝拉撒就吃喝拉撒,对一切的周围经过都不闻不问。只是在偶尔闲着了的时候,两个人才相约一起跑到外面的缝隙中,放松一下绷紧的心情,感受一下外面清新的空气。
要说我们的工厂,也不完全是一无是处。除了车间的阴森森之地外,其余的空旷之处,还是显出着一片生趣盎然的景象.有工友在厕所的入门处,字体赫然的写着:近看红门两扇,远看青山一片!
工厂内的空地上,栽上了许多绿色植物,他们都经过园艺师的精心休整,显得整齐有序.桫椤成排成排的屹立在从厂区大门经过厂房一直到宿舍的地方.间或大路两边还有常春藤,山茶树等一些小型的花木,点缀其间.而在工厂的背腰处,一个水库在后山上亭亭玉立,显现一片婀娜的风姿,也带来一丝清凉的气息。再远处就是层峦叠嶂的后山,上面杂色上各种各样的树木,有松树,白杨以及许多灌木丛,还屹立着一个巨大的电视塔。从厂区一眼瞥去,郁郁葱葱的山峦,仿佛扑面而来就在我们的眼前.
美丽的景物,似曾与家乡的一模一样,都那样出类拔俗,显出安宁静谧的一面.但是,当你回过神来,视线回到自己的脚下,惨淡的心境,就释怀不开了。
就在这些青翠欲滴的山峦下面,有这样一坐现业化的工厂,算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一年四时,它都不知疲倦的,响着轰隆的机器声,冒出浓浓的烟来.在烟尘里,是一年四季不得停歇,形容枯槁的工人。工人们来自四面八方,生活习惯各异,但在厂规的约束下,他们即使在星期七,依然忙碌工作不停。
从蓝天白云的地方,向人间望来,经济神话像泡沫一样扑朔迷离,掩盖了人间的一切。每一个人,都仿佛是这个神话掩盖下的一个小小的部件,没有了思想,也不该有自己独立的声音。仿佛神奇的国度,就以这样的方式相生相成,才达成了新的和谐。我与浮云就在这样和谐的乐章声中,说着话儿,聊着天,藉以打发这时日的漫长。
有时候,我们两个,会坐到厂区里那块空地的草坪上,一边用手随意的撕扯着草叶子,一边说说自己的家乡,说说彼此家乡不同的风物。他的故乡,在我的感觉里,应该是这个国度稍微靠北的去处。在他们那里,一年四季,大部分时候种着麦子,有很多丰饶的麦地,在平原上连成一片。这些麦子,像波浪一样,翻滚在广袤的天空下,直到你印象的面前。
对麦子的联想,常使我想到一个写着麦地的诗人:海子。海子以自己对故乡的深情,吟唱着美丽的麦子,麦子几乎成了他心灵归宿的寄托。我当时想,浮云也是那块麦地里出生来的人,他是不是也曾经对麦地,对风声拂动的那一片波涛翻滚,抱着过一种特殊的情结呢?
我不知道。自始至终,我都没见过广袤平原下,那浪涛翻滚的麦田。我对稻浪的熟悉,远甚于任何其它事物。在自己的家乡,每年两季的水稻从播种到收割,我几乎都曾全程参与,在它上面洒下了辛劳的汗水。水稻于我而言,不仅仅只是一个浪漫的情结,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它穿越着我的全部青春年华。
一路走过风尘,这么多年。家乡的稻田,历经时光洗礼,依然熠熠生辉,生根在记忆的深处。我从稻田中走来时,满身沾满过泥浆;我从过往的农耕中,见证过那一片土地的时代变迁。我不能忘怀,自己的出身,那生命基点的地方,同样经历着大地震颤时所发出的声响。许多稻田埋没了,许多新的建筑拔地而起;许多的人,因为住进了水泥钢筋墙中而洋洋自得;许多的新生事物,琳琅满目的凌驾于传统之上。这个时代的声音,因为被冠以了虚伪的包装之后,在面目全非之中洋洋自得。
我和浮云来自于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生格局和不同的梦想。但相同的命运,把我们推到了一个起跑线上!在现代化的大潮中,我们在风口浪尖上挣扎沉浮。我们的挣扎,我们的无奈,可以说是完全相同的.我们都一无所有,都从一个城市,流落到另一个城市里。我们尝到了作为生活的艰辛,我们都还一直在未竟的路上,不停的向前奔跑.我们在这一无所有的大都市里,留了下来(而不是作了逃兵),证明我们还有自己的梦想,还想在这个世道上,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来。
说着这些,绝不是来奢望别人同情。我们只是希望光明正大的机会,我们只是希望能够脚踏实地;我们希望自己的真实表达,有一个正当的宣泄渠道。在生活中,我们希望能以一种正常的情形,去获取自己生活的必须,去争得自己作为人的真正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