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黄的天离她越来越远,薄暮被萧萧刮脸的风抛到了脑后。大抵因着青崖山才将将下过雨,林子间的蛛网上,被斜斜的残阳映出了几许了七彩。
若是有兴致,这是个挺好的景。
赤鹤不是这个有性质的人,她一直没有停脚的只顾着狂奔,因着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对未来没有底,对前路没有底,只能一直跑,好像稍微停下来,她就没这样的勇气了。
一直奔到青崖山的半山腰,她才喘着粗气靠向林间一颗老木,吁吁望着眼前一片橘色。
果然她最漫无目的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青崖山。
可她还能在青崖山藏身么?
此前她不是没想过,冒险继续在青崖山住着,什么时候被逮了去她也无所谓了。
可眼下……
赤鹤颔首望了望自己的肚子,虽然此下这个地方同寻常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但她打心眼里认可了她现在并不是独身。
她必须藏,且要藏得好,不仅她自己要藏得好,还要把肚子保护好。
如此,青崖山是万不能待了。
落寞涌上心头,赤鹤失力的坐在地上,伸出爪子来舔了舔。
上上上次她看这样澄黄的夕阳,是娘子走得那天。
那天她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望了好久的夕阳。
但那天的夕阳是什么样,她已经不记得了。
时间过得,说快也快,说慢倒也慢。
下一次再回来这里,亦不知道是什么猴年马月。如此想着,她鼻头不禁有些酸,又站起身来,想着两双夫妻冢踱过去。
既然不知道何时能归,那就再好好拜一拜。
她此前说,要给娘子和山神,还有先生和夫人他们好好守墓,哪也不去了。可现在却是她失言了。
踏过枯叶脆响,大抵是她触景生情,总觉得这林子许久不见,根枝尽数长得壮硕了许多。盘横在泥土间,生气很足。
想来当初她是直接被下令行刑九雷池的,青崖山山神的头衔还一直扣在她头上。
说来也惭愧,她这个山神当的,着实是不称职。
赤鹤顿下了脚步,望着周边的林海发呆——
在其位,谋其职。既然自己现在还挂着一个山神的虚名,且也不知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又或者说,自己还会不会回来。那她理应为青崖山做点什么的。
思罢,她展开双臂,舒开掌心,是以让灵气凝在掌间,随着她的步子皆数像荧花散粉般的往四周散开去。
而周遭的草植纳了她的恩惠,登时原本绿的叶子愈发鲜亮,枝脉充盈,整个林间都溢着一股鲜活的芬芳。
灵气源源不断的从她掌间散出,直散到自己脑子发昏发晕,她才悻悻的停了手。撑住路边的一棵树干,想要缓一缓。
希望这一下,没有伤到她肚子里的小东西。
小东西?她不能总这么叫它。
她该给他取个名字吧,是不是应该跟着云汀姓?可她见识浅,依着云汀的姓,她实在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字。
她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呢?当时她正在吃果脯,吃得挺欢实。
“我叫你阿果好不好?”她低低对着自己的肚子念了一句,显然是没人应她的,她倒也能自顾自的笑出来,脑袋虽然还晕着,但好像并不影响她乐呵一阵。
“阿果……”她又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大概还对这个名字挺满意。
却不知道,云汀满不满意。
云汀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走了吧。
她叹了口气,没再停留继续往前走。她猜云汀肯定会来青崖山找她,那她就得抓紧,赶在云汀来之前离开青崖山。
她何尝不想同他在一处,这次不告而别,确实是她对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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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夫妻冢前,她本觉得这许久没打理,冢上应该早就杂草丛生了。
然讶异的是,双冢非但没有碍眼的杂草,连供奉的果品都是新近才换过的。
她猜着,应该是这林子里的山精,此前它们也受过娘子与仙人的恩惠,又因着她这层关系,所以也挺看重这两双夫妻冢。
倒还真该谢谢他们。
她恭恭敬敬的对着夫妻冢拜了三拜,自愧道:“赤鹤食言,曾说要留在青崖山好好地给前辈们守墓。殊不知途中多生变故,却一直冷落了青崖山。”
说着,她挥袖化出四束鸢尾花来,一一放置在冢前,边搁置,边道:“先生生前,是最喜鸢尾花的。山神和娘子没有独钟,不如就赏一赏,这鸢尾花如何。”
刚才灵气散得太多没控制好,现在她头晕得明一阵暗一阵,却还是很舍不得的站在冢前,又闲闲叙了些话:
“赤鹤现在,身子里多了个东西。再过几次,或许就能领着猫崽子一同来看你们。”
她说话这句话,隐听得林子旁侧有阵窸窣声,想来的叶间找事的走兽,没大在意。
“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果。其实他该和云汀同姓的,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汀才能给他取个能登堂的名字。”
赤鹤分明听着那阵窸窣声离得越来越近了,听着轻重,不大像是走兽能发出的声响。
既不是走兽,那能在这个时候来青崖山的,多半是来找她的。
她紧了紧眉头,刚刚灵气散得太大方,所以其实她现在并没什么底气。然红绫似乎并未察觉主人的心思,缚在她手上毫不示弱的熠着红光。
脚步声踏进,微光下,一方铁爪正亮得凄寒。
她所认得的以铁爪为武器的人从来只有一个,而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的,果真也就是他。
平楉朝她近了,却没什么杀气,相反的,那张脸上正布着一种并不属于他的落寞: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赤鹤往后退了退,现在莫说平楉,就是芷水来了她能不能敌得过还是个问题。
见她仍避退着自己,平楉有些哀恼,但只不过一瞬,又被落寞所替代:“你还躲着我,在幻暝界我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你就是不信我?”
不信我。
你不信我。
忆起这几个字她也对梁九儿说过,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并不好受。
所以平楉现在,应该也不好受吧。
思到这一层,赤鹤心下忽的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她看了看平楉,摇头道:“我当时对生死已经无所谓,所以你取不取我眼睛,我都不当意。”
顿了顿,她眼神转而坚定起来:
“可现在,我就算同你拼个鱼死网破,也断不能把眼睛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