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是仲夏,昊阳当空时节,蜿蜒的官道旁树木受烈日炙烤变得有些枯黄,而枯黄之下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只是这生机正在缓缓流逝。这条官道自凉州始而至都成安都终,其贯穿东郡诸多城直指中州,其长谕千里之遥,想来这一路上风光必然精彩。
文斐骑着一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野马慢行在官道上,也许因为年龄尚幼野马鬃毛略显淡黄色,四肢却是强劲有力。一路风尘,依旧是那一身灰色的衣服,宽松而又整洁,除了鞋上那些泥土,路上的风尘好似没有沾染半点,手中捧着本书,正仔细看着,腰间放着本书籍,应是随手的读物还挂着把短短的木剑,那是小时候林叔送的玩具。文斐身上除了一个小小包裹没有其他行囊,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打理的东西,他眼中大概除了文书典籍,再没有其他值得留意的东西。没有行走于出云帝国中或是没有地图本应不知道如何前去安都,但是文斐知道,因为他看过很多书,很多种书。
也许是因为风声或是风声里夹杂的马鸣声,文斐转过身去看着身后官道上飘起的一道烟尘,近了,原是一队骑着战马的精锐铁骑拱围着一辆马车自凉州方向而来,马上的将士警戒的眼神扫过文斐,文斐能感受到他们带来的一股潮湿气味,像是海风还有些许咸涩。他以为他们会如风般刮过他的身边,像之前那些赶着去安都的队伍一般,一路风尘仆仆只为能早几日到达安都,本来已经让出道来却不想这队人在经过他身旁时停了下来。
一匹黝黑的战马越众而出停在文斐身前,看装束应该是侍卫首领的将士问道“这位公子是否也是前往安都方向”声音洪亮充满力量,看似在询问却又十分肯定,不待文斐回答又径直说道“我家主子邀你上车相叙”看似协商实则更像胁迫。
“好的”文斐本想所谓相叙只是随意聊聊而已,可是听着侍卫的话语心中理应不平,本想拒绝,但细想之下却是奇怪,心念转换之间却是直接答应。
听到如此回答那侍卫首领也是一怔,不禁大奇,勒马转身向着车辇而去。文斐策马跟在后面,到了车辇前侍卫向着车上说着些什么,然后就见侍卫首领做出请的手势,文斐下了马,拍了拍野马的头“你回去吧”,小野马好似听懂了转身便向着路边密林奔去,飞蹄欢快,如释重负。文斐也掀起车辇的帘子抬步走了进去,帘子上印着一只海螺,色彩缤纷。
车辇内空间很大,此时的文斐正坐在一张茶几旁,茶几是凉州白玉做的,其上放着一只白玉的茶壶和茶杯,茶杯中的水不是泛起绚丽光华酷似珍珠。茶几边上角落里还站着两个侍女,头死死的低着,看不清容貌。文斐面前是一张轻纱做的屏风,上面有巍峨高山和飞越其巅的仙鹤,屏风阻断了文斐的视线只能模糊看见其内有个高大的身影。
“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有清冷的声音自屏风里面传出,除了能听出说话的是个女子,得不到更多信息,话语冷淡似乎对于答案并不关心,所以文斐也没有回答,对方好似也不在意,只是角落里的两个侍女头低得更低了些。
“看公子如此年纪,却孤身一人行于官道之上,想来也是要去那安都参加秋试的俊杰”画屏里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正好与妾身同路,不知是否可以赏脸一路同行,也好相互照应”
文斐细细琢磨了一下话语中的意思,仿佛明了了些什么缓缓点了点头道“姑娘盛情,小生难却,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叨扰之处望姑娘介怀”
“公子多虑了,看公子仪表堂堂不知高名”
“在下文斐,凉州城外小小山间村落平头百姓而已,哪里来的高名”
“公子自谦了,辇上都是丫头妇孺,公子在此应有不便,辛苦公子要随着敖大人一路相护了”帘后的声音依旧冷淡,言罢从帘后走出一名侍女,侍女装束蓝色衣裙,少女身段、眉目平凡、相貌普通,并无出奇之处,文斐却不禁多看了几眼。
“奴婢玉儿,公子请随我来,奴婢去与敖将军交代一下”少女音若蚊鸣,却是好听得紧,说完现行走下车辇奔着一行队伍前面而去。
文斐下了车辇正见先前的侍卫首领跟着叫玉儿的女婢向着这边走来。想来所谓敖将军自然便是这位大人了。
“主上既然许公子同行,末将敖青自当遵从,来人给公子让匹脚力好的战马.。。”洪亮的声音正待命令下属牵马而来,却被文斐打断了
“不麻烦将军了,在下自有座驾”说着向远处密林一声唿哨,便见先前离去的黄色野马化作一道流光而来,端的是神骏灵动,稳稳地停在文斐身前。文斐翻身上马,马身并无马鞍也无缰绳。
“想必敖将军理应比我大上几岁,你大可叫我小斐就好,公子公子的叫着让人很是不习惯”文斐扭头看着敖青的双眼满脸笑意
“原来老弟果真不是普通人,既然如此我痴长你几岁,你若是不嫌弃大可叫我一声敖兄,敖将军的叫法也着实令人不喜”敖青轻轻一笑,只是这神骏野马一事,便让这位常年于马背上生存的敖将军顿生好感,因为他们这种人最是了解马的性格,既然此马会认这位平平无奇书生模样的少年为主,说明这个少年天性不错。
“那敖兄,我们便上路吧,此去不远是浔阳宋家地界,可不要错过了宿处”文斐也觉得如此称谓并无什么不妥,只有身旁的玉儿心下暗惊,东郡十三城能与这位骁龙将军敖青称兄道弟者不过只手之数,虽然满心疑窦不过亦不曾多言只是暗含深意的看了一眼黄色野马上的少年一眼。
于是乎车队继续前行,文斐跟在敖青战骑之后,在众多侍卫拱围之中,谈笑间向着远处行去。
玉儿回到车辇上,走进画屏后,模糊间屏后那高大的身影动了动
“小主为何如此在意这个少年,甚至放任敖将军与其交往,莫不是与南山来信有关”声音苍老,应是有老妇提出自己的疑惑
“南山来信只得八字‘莫山入世,其性不明’按照父亲以往对南山方面的关注来看,此人应是十分紧要之人”先前那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老奴感知过了,那少年并无丝毫修为,身上亦没有掩藏境界的物器,只是身上气息无端引人好感罢了,理应不是莫山入世之人”
“不管是否,此事暂且搁置一旁,我观那少年天性不差,同行并无大碍,路上留意即可,再过几日出了宋家地界,已算离了东郡范围,中州遥指可望,朝中那些不想见我的人,必然按耐不住会动手的。”
听闻此话屏风后面陷入一片安静之中,稍息之后传出车队加速前行,晚间在宋家境内休整的命令。
黄昏时,一行刚好停在一小镇之上,于是决定在驿站驻留,数日奔波卫队这些上好战骑也需要稍作休憩。
文斐与这些侍卫一路闲聊下来也是知晓了这群人的来历,车队是安国侯之女妍喆郡主安雨菲回朝卫队,敖青是掌管东郡骁龙军的御东三大神将之一骁龙将军,此次正值秋试,随妍喆郡主受召回朝述职,正好尽护卫之责。
安雨菲以女子之身受封东郡,妍喆郡主,掌管东郡一方,实与封侯无异,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且有安国侯府骁龙、百战、昌平三大神将相协,镇守东郡内各大藩国,其实力也是非同一般。此次受召回朝想来应是那九五尊位上的那位有意削弱其势力。且妍喆郡主威高权重,持一方兵马,却不涉党争,与朝中诸多势力交恶,想来有许多人招揽不成,欲除之而后快,更不说几年来在其管辖之下的诸国暗地里的利益纠葛,又有几个藩王真心实意辅佐。
虽然其父安国候安云霄手持重兵,整个出云国十二神将,其掌于麾下过半,但依然有人可以制衡,那便是道统。出云国内东郡、南疆、北荒、西漠、中州凡其势力所属,都是道统传教之地,拥有天下最多的信众,出去王朝武力统治之外的又一种精神统治,四海内无论世家望族、名门正统、江湖游勇修习之术不外道法。从某些方面讲,道统对人世的统治胜过出云这当世最强国。但凡道统传授之地的传道者都是经过安都城北那座辉煌殿堂直接任命的,道统的实力可想而知。
夜风四起,仲夏时节文斐却感觉有些凉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向打开窗透透气正好听见叩门声,,于是回身坐下,便见之前那叫玉儿的女侍径直走了进来
“公子,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我来代劳,公子有什么需要奴婢去做的么”看见文斐坐在桌旁,看了看桌上那本《道初论》,拿起旁边的茶壶给文斐斟满一杯茶,恭谨的递到他眼前
“有劳姑娘了,只是此处虽是宋家界内偏僻小镇,但是妍喆郡主车驾至此,宋家必然回来很多大人拜谒,你不去接待那些大人物,是否不太妥当”文斐深深的看了眼那双举着茶杯的手,接过茶杯。
“小主子交代敖大人来客一律不见,今夜休整完毕,后几天要加紧赶路了”玉儿又看了看那本《道初论》问道“看公子言谈举止清新脱俗,应该也是修道的高手吧,为何还看这些讲解修道的启蒙书籍呢”
文斐拿起这本《道初论》“哦,你说这个啊,其实只是闲来无事看看,而且我不曾修道,亦无心向道,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
玉儿心中奇怪,如果只是多读几本书便能让浩然境的自己|、无为境的敖青和肖婆婆不由自主心生好意主动亲近之感,那普天之下的书不是要被那些贵胄与有心人收在自己桌头。
相对无话,玉儿大是觉得太过尴尬就自行找写话题来说
两人又是聊了小许,玉儿言语之间不外试探文斐修为境界,文斐却只是淡淡谈论自己看过的书,书上的事。谈话平淡索然无味。
待玉儿离去,文斐接着看了会儿书觉得累了,起身去关窗。夏日夜里天空少云,月牙更见明亮,映着他的脸有些苍白。好似想到多年来月下读书时紧紧靠在身旁熟睡的身影,笑了笑回屋睡下。夏虫的鸣声愈发大了,今夜不知又有几人美梦几人失眠。
远处的莫离山上,那明黄色的衣裙随风而摆,月光下的身影拉的很长。青鸢看着远处的山峦,好似可以看到小镇外林间那匹黄色野马还有小镇里不大的驿站以及那个关窗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