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初是一个善于观察人心，并且操纵人心的人。
在许多别的人瞧来，李羡似乎对这个养女并不如何上心。
甚至，在宫变之前，李婉月的死虽然会让李羡伤心，却绝不足以在李羡那坚毅的心口上划上伤痕。
可人心就是如此的奇妙，让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死去，会对另外一个人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
李婉月要死得恰到好处，才有无与伦比的妙用。
这一切的奇妙，就来源于李婉月之死。
林墨初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项重要的任务，是他亲手完成的。
就在昨天晚上，林墨初易容成了李家的一名奴仆，匆匆而去。
纵然摄政王拥有强大的权势，可是想要混入李家，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羡刻板、严格，又有足够多的崇拜，正因为这个样子，李家其实防范严密。
可逼宫的失败多少有些让李家人心惶惶，况且这个易容者又是林墨初这般聪明绝顶善于模仿的人。
所以，他得以接近了李婉月身边。
李婉月手腕受伤，武功被废，失魂落魄。
正因如此，她并没有防备林墨初的迷药。林墨初刺死了她，并且还在墙壁之上留下遗书。
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甚至考虑到模仿李婉月的笔迹。
这般想着，林墨初已然是雕刻完了最后一笔了。
他吹去了木屑，却也是不觉笑了笑。
林墨初的嗓音温柔而诱惑：“成国公，可是对不住了。”
他放下了李羡，拿起了第三个木偶。
这个人容貌是模糊的，林墨初却没有动刀子的意思。
他冉冉微笑着，这木偶虽然脸蛋还没有雕刻，可别人只需要瞧一瞧，都能瞧出来林墨初雕刻的是谁了。
这样子的衣衫穿戴，除了轩辕无尘，又还能有谁呢？
不过林墨初的心里面，并不觉得此事又有什么困难。
在他看来，解决轩辕无尘，已然是一桩或迟或早的事情了，这些是不必觉得担心的。
然后林墨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早就雕刻好的木偶。
他手法娴熟，雕刻木偶也是栩栩如生了。
可是比之林墨初所雕刻的其他木偶，这枚木偶却也是要特别精细。
这具木偶是个女子，样子美丽，眉宇温柔，瞧着竟然是跟林墨初有几分的相似。
而这个人偶，自然也是林墨初的生母花艳娘了。
从前林墨初每次雕刻好，都会将这个人偶毁掉。
花艳娘是青楼出身，又有谁当真瞧得上一个婊子养的孩子呢。
为了自己的前程，林墨初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掩饰这一切，让别人觉得他是出身良好的贵族出身。
可是如今，林墨初当然不这样子想了。
这简直是放屁。
你千方百计讨好别人，掩饰自己婊子出身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一个错误。
那些人一旦知晓你的身份，明明一个个的给你提鞋都不配，却能故作清高的厌恶你，鄙视你。
比起厌恶鄙视，更令林墨初痛恨的是，还会有人同情你，怜悯你。
如今林墨初当然不会像从前那样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出身，会将那木偶毁掉了。
他的手指头轻轻摩擦了这木偶的眉宇，却也是温温柔柔的说道：“娘，如今初儿明白，自己的人生会如何了。我要爬得很高很高，我不会掩饰自己的身份，却要拥有权力，没人敢瞧不起我，更不敢瞧不起你。你是青楼出身又如何，我为你建庙立像，只要有权有势，别人都会跪下给你磕头。不过要得到这些，儿子可是要很用力，很用力的抓紧九公主。只要有她在，初儿一定会爬得很高，很高。就算——”
就算不择手段，满手血腥，做尽了龌龊恶心之事，他也是在所不惜。
正在这个时候，林墨初瞧着了王珠了。
他唇角蕴含了笑意，缓缓的起身，温柔的看着王珠。
那样子的眸子里面，闪动了恭顺的光芒。
当他目光落在了王珠腰间那枚原本属于李家的令牌之上时候，林墨初的眼睛里面顿时流转了惊喜之色了。
“恭喜王妃，心愿顺遂，得偿所想！”
王珠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想起了李羡那满头的白发，微微有些恍惚。
李羡是个英雄，或者是自诩英雄。
如今他落到了这样子的地步，总令人有些不太美妙的感慨。
王珠瞧着石桌子上的木偶，挑了挑眉头，拿起了属于李羡的那一只。
“想不到成国公，居然也是有服软的时候，这可是多多少少的，有些令我觉得万分的惊讶啊。”
林墨初却不觉从旁提点：“可是王妃，在属下看来，任何事情，总是需要周全。成国公性子十分坚毅，如今瞧着虽然已然是毁了他。可是，可是难保时间一长，他内心的伤口愈合了，不痛了，又固执起来。到时候却也是未免让摄政王和王妃头疼。”
王珠抬头看着林墨初，她知晓林墨初必定又有了一些奇妙的，甚至是十分黑暗的想法。
从当年兖州熟识，她就已然是知晓林墨初拥有一张令人喜爱的俊秀皮囊，而那皮囊之中却是一颗无与伦比的黑心了。
可是，她却也是并未阻止林墨初。
她已然是准备，听着林墨初继续说下去。
林墨初轻轻欠身：“陛下的神仙散，是我让他身边之人引诱的。可是在墨初想来，这并不是我害了他。若非他性子薄弱，喜爱享受，又抵挡不了诱惑，那又如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这神仙散，也没人逼着他吃下去。我等算计，只是抛出了诱饵，至于他们上钩，原本便是他们内心之中有着弱点。”
这自然是一种巧妙的诡辩，可是王珠却也是没有戳穿林墨初的意思。
更何况，林墨初也是根本不必在王珠面前掩饰他的卑劣与狠辣。
他在别人面前，是伪君子，那么在王珠面前就是真小人，也只能是真小人。
只听着林墨初继续缓缓说道：“既是如此，这样子的手段，为什么不在成国公身上试试呢？李羡虽然是个心性坚毅的人，也许是墨初枉做小人，纵然他已然是十分痛苦，也是未必会沾染这个神仙散。可是，若是，若是他觉得十分难受，想要享受一下这般滋味，想要解脱呢？”
林墨初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如今的李羡，虽然是痛苦，可人的一生，毕竟是长长的一生。也许这长长的一生，李羡会突然醍醐灌顶，想得通透了呢？
当然若杀了李羡，那些归顺之人，难免会兔死狐悲，难免会心存警惕。
既然需要李羡活着，那就是让李羡生不如死的活着。
只要沾染了神仙散，李羡又怎么会有振作的可能呢？
那玩意儿，一旦沾染了，可是一辈子都毁了去。
他的世界里面，自然绝不带任何的道德，也与怜悯二字无缘。
就算是对着王珠，林墨初的心里面也是免不得有些个近乎恶毒的念头的。
这件事情，他原本可以自己做了，王珠甚至不必知道。
可是林墨初却偏偏告知了王珠，他想让王珠知道。
王珠也许并不那么清白，可是却也是绝不似林墨初的人生那般污黑。
林墨初也是想将自己人生的污黑，将别人也是弄脏一些。
譬如，譬如王珠。
王珠却不觉怔了怔。
若有需要，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对李羡动杀机的。
可是用到了这样子暗昧的法子，却也是让王珠竟有些，有些难以接受。
林墨初那样子对轩辕无尘，王珠没什么感觉。
可毕竟，李羡和轩辕无尘是有些不同的。
王珠拿着李羡的雕像，瞧得很认真。
她内心反问自己，既然都是敌人，李羡和轩辕无尘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不同之处当然也是有的，最大的不同，就是李羡其实比轩辕无尘更为危险。
和叶家勾结，以中辰利益换取支持，无视轩辕无尘的残忍，只为成全他内心的固执。
一旦恢复了固执，这当然是一桩让人觉得有些头疼的事情。
不过李羡有一样道理倒是没有错，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无视手段，只求达成。
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朝着敌人的要害狠狠的咬了下去，这不就是丛林之中最真实也最本真的法则。
王珠瞧了这雕像很久、很久
她到底放下来，朝着林墨初微微一笑：“我对成国公有所许诺，仔细想一想，却没许诺这一桩。墨初，你实在很聪明，你觉得应该的，不必觉得为难。”
林墨初微笑，如今已经入夏了，桃花早就没有了。可是当林墨初笑起来时候，却也是让人觉得是三月的桃花开。
他嗓音低低的，很温柔：“九公主放心，做这样子的事情，我从来从来没有觉得为难过。”
是了，他从来不会为了这样子的事情觉得为难，反而是觉得说不出的兴奋。
他瞧着王珠离去的背影，纵然知晓王珠背后没有长眼睛，可他仍然是恭顺行礼，郑重相送。
王珠步履轻盈，可她纵然是衣衫翩飞，却仍然是掩不住内心一缕郁郁之意。
那些道理，她都是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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