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姑姑将小桑的发中分,左五右六共十一根小辫子,各松松绕起两根,一根紫金杉木流云簪绾于脑后,其余发辫缠绕、下垂,余下的发随意散着,这是小桑过去十一年常梳的发式。往年在岑姑姑一丝不苟地为她梳发时,小桑多半早已睡熟,今日也是如此。
约摸申时左右,岑姑姑给小桑戴上了那枚墨色的古怪抹额后,终于大功告成。
细细打量小桑,岑姑姑无端地矛盾起来。
随着年岁渐长,小桑的五官、气质越发突出,温淡平和,又三五不时与少女们调笑,慵懒不羁,周身风华日显。好在年岁暂小,身量虽比同龄孩子出挑些,又是一身和村里男孩子一样的穿着,却叫人难辨雌雄,但愿胎毒清尽,她忆起过往,知晓天命时,还能似如今这般悠然洒脱,天真无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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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岑姑姑领着小桑和小虎、提着几样吃食,去往村人集会的地点。一路上,小虎蹦蹦跳跳,兴奋不已。小桑温润雅致,无论男女老少,她都仔细问好,说些祝福语。
村人生活清苦,能拿出来的无非是一些山野干货,有炒黍子面、各类山果干、几样农家下酒小菜,还有大坛大坛的乌扎酒,吃食虽不能拿出多少,但酒水一定管够。
小桑往年月亮节的夜里,都是上半山草庐与师父同过的,她是个小孩子,师父跟她讲的,是年少时一段无疾而终的风月故事,每年都讲这一个故事,还要故事下酒,一说就要用去一夜,天亮,小桑下山,师父乌扎酒喝高了,已经睡去。
所以,今年因为师父未能在月亮节赶回来,小桑第一次来参加村人的篝火夜会。
一到会场,岑姑姑把带来的吃食摆到已经用木板搭好的长桌上,便带着两个孩子与妇女们谈笑,拉家常。
这时,场上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大家先是与家人坐在一起吃喝,等月色渐深,光华袭人时,巴彦村长点燃了篝火。
篝火是个信号,表示大家可以随意坐了,于是,早已蠢蠢欲动的少男少女们就纷纷寻了对象。
小桑没动,她今日才到十一岁,十三岁以上的小辈,才会急着寻个对象;而且她也不懂。小虎今年十四,也兴奋地奔向了少女们。
男人们自发的围在一起喝酒,妇女们也聚在一起闲谈,少年们这会儿已经开始表白心意。小桑这边,只有她和一群疯闹的孩子,还有几个和她一般大的,这会儿眼巴巴地望着对面。
平日有岑姑姑管束,小虎又时常告状,小桑今夜难得有机会尽情地喝酒,便一碗接一碗,不多时,脚边摆了好几个空坛子。
吉布楚和走到小桑面前,看见的便是一脸迷离模样的少年。
少年歪在桌案上,一手撑着桌,一手端着酒碗,喝的肆意潇洒。
“小桑,你…你夜里要上山,入了冬,天气寒冷,我给你做了冬鞋,你收下吧”吉布楚和略有些羞涩地将一双男孩子穿的短靴放在小桑面前。
小桑有些醉了,意识渐渐模糊,而且吉布楚和因为羞怯,声音有点小,就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以为是寻常话,便对吉布楚和开口:“吉布姐姐今日好美,也好香…”说着,就拉过姑娘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那一瞬间,吉布楚和心跳如鼓,面色绯红,映衬着篝火,艳若桃李,手背上,少年带着酒香的唇,那温热微湿的触感,扰乱了她的心神。
“那…那你娶我可好?”吉布楚和的心跳得更快了,忐忑又娇羞。
良久,吉布楚和以为那少年睡着了的时候——
“好呀,如此颜色,吉布姐姐是让我金屋藏娇么?”小桑的手摸到吉布楚和花一样的脸上,纤细修长的指尖划过少女的眉眼,动作温柔缱绻。
她们身前,是围着篝火起舞的少男少女们,小桑放下酒碗,拉起吉布楚和往场外走。
她的酒后目的地只有一个——巴彦村长家。
小桑虽已酒醉,却凭着经验,揽着吉布楚和腰际,跃进院子。从未见识过轻功的少女一声惊呼,被小桑及时捂住了嘴。
“小声些,乌日娜婶婶的狗最机灵了”说完,她就摸到鸡窝旁,一如上次那样,点了大黄的哑穴。大黄其实也很委屈,上次小桑偷鸡,它没能及时向主人家发出信号,被乌日娜婶婶胖揍了一顿,今日竟又着了这偷鸡贼的道,感觉狗生从此无望了。
这回小桑又摸了一只长毛鸡,回头带着吉布楚和去了小河边儿。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这回还是做了叫花鸡。
将鸡包好,埋进火堆里,小桑便枕到吉布楚和膝上,迷迷糊糊地听少女絮絮叨叨。
吉布楚和说了很多,她的担忧,她的开心,她的茫然,小桑却一句都没听清。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空气中香浓的鸡肉味四处飘散,小桑已经睡去。
多年以后,吉布楚和仍是忘不了,那个小村里,有一条叫那那达的河,那条河边,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接近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