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洛书亭给他挖的坑?
曹文枫此刻深深怀疑道。
“孽子!”
站在一旁的曹知州,脸丢尽了,怒喝:“还嫌不够丢人,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
曹文枫吓得一个激灵,瞥见曹云彰只紧紧盯着手中的画,完全没有理会他这边:“是!”
他赶忙逃也似的离开了。
“老师,喝杯热茶吧。”
曹云彰坐在位置上,一旁侍奉的洛青山见曹云彰神色不对,似在压抑着自己的什么情绪。
洛青山眉间闪过担忧,亲手端了杯热茶,送到曹云彰手边。
曹云彰没有意识接过,目光仍盯着着那幅画,视线落在那印章上。
似乎忆起,三十多年前,他与恩师都还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他完成学业离京时,恩师赠与他此画时的情景。
芝兰玉树,优雅卓绝的身影,似乎还在昨日,但故人已逝二十载。
他没料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他眼眶通红,端着茶杯的手微颤,差点没握住。
“老先生,当心。”一只温润的手伸过来,替他掌住
这声,温雅清润,入耳格外悦耳。
让人忍不住被这开口的人吸引。
一股莫名熟悉感,让曹云彰更是惊讶,猛地抬起头。
只见,他身边的宾客群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二十上下,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曹云彰心头一震,一错不错盯着年轻人的身影。
生得阆玉仙姿,如诗如画,三分熟悉的面孔,一袭蓝衣长袍,腰系淡青丝绦,一身难以模仿的清隽气质,优雅矜贵。
“敢问,公子贵姓?”他苍老的双手,止不住颤抖道。
祁辰托好茶杯,对曹云彰温润一笑:“晚辈,姓祁,单名一个辰字。”
曹云彰瞳孔一缩,手上颤抖无比。
“祁,辰。”好半晌,他带哽咽的念着这两个字。
众人都不解,这年轻人是何人,怎么能让曹云彰露出这样失态的表情。
洛青山等人则是猜到了一些,都看着祁辰,显然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好在这几人都是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震惊过后,倒是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祁辰这次来参加这寿宴,还真只是个意外,但是既然印章暴露了出来,他也就顺道给曹云彰拜了寿。
当年,祁琰何等惊艳才绝,虽然娶了长公主,无法入仕,也教过一些学生。
一如当今圣上、静王。一如容珏的母亲,平南侯夫人,又一如曹云彰,这个和祁琰年岁相差无几的人。
算起来,曹云彰算是祁辰的师伯,长辈。
拜寿也是应当。
只是,不管众人如何好奇,祁辰的身份,只是单纯的祁辰两个字而已。
一个穷酸书生,参加寿宴,竟然祖上冒青烟,入了曹老先生的眼。
这是这次寿宴后,文坛里酸了不久的话题。
祁辰寿宴之后就离开了,对于曹云彰的邀请,他委婉表示州试快到了,自己要安心备考,待离开江州之时,一定再来拜访,曹云彰这才压住激动情绪,放了人。
慕清颜对于祁辰的话,倒是十分诧异。
她没料到,祁辰不仅离开了浦溪县,还要参加州试,不过现在也不是聊天的时候,她是和陈博宇一起来的,自然不好跟着祁辰离开。
问了祁辰暂住的客栈后,就跟他道了别,各自离开了。
只是,她随陈博宇一起上马车之时,卢怀民出来找了她,承诺回去给她一株天冰草。
慕清颜十分诧异。
这倒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她朝卢怀民道了谢,便就此分别。
他们离开后,洛青山才带着洛书亭从门内,缓缓走出来,走到自家马车前。
洛书亭给洛青山掀开车帘,正要让洛青山上车,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洛大人。”
洛青山回头,只见一女子二十一二,容貌美艳,透着浑然天成的妩媚,惑得男人移不开眼,但那一双丹凤眸却带着凉然。
素来大风大浪,沉稳有度的洛青山,此刻眸中尽是愕然。
“鸢娘。”
他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她,他们,有两年没见了。
他甚至以为,她早就香消玉殒了。
洛书亭站在一边,还掀着帘子的动作,委实有些尴尬。
按理说自己父亲在外面,寻花问柳,做儿子的不好去关注,也不好去在意。
洛书亭也是真没关注,真没在意。
只是,当初,他这一直不喜女色,又素来稳重的父亲,把这事闹得太大了点,
所以,他还真认识这个,江州一处女支院头牌,杜鸢娘。
他倒是十分佩服这个杜鸢娘,能让他父亲这样对女色素来冷漠的人,动了情。
只是,当时他母亲去世不到三年,他父亲要是这时候闹出和女支女私欢的事情,对于他十多年在江州积攒的官声,十分有影响。
于是,便下了决心,与这杜鸢娘一刀两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私下与杜鸢娘见面一事,被人知道,他便让家中门客顶下这件事情。
传扬出去,是杜鸢娘与一位书生产生了情愫,两人情投意合,已经私下许了终身。
只是谁也没料到,那书生一次偶然,被一位官家千金相中,并与那官家千金成了亲。
那官家千金不知从哪里得知书生与杜鸢娘有过私情,派人去杀了杜鸢娘。
后来,就再无杜鸢娘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父亲,儿子有事,先行告退。”洛书亭主动退一步,开口道。
洛青山看他一眼,点头:“嗯。”
洛书亭走后,洛青山看着杜鸢娘,两人目光对视,片刻,他轻声问:“上车?”
杜鸢娘点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听着洛青山对车夫说了一处地方,杜鸢娘眸光微闪,她知道,那是洛青山一处私宅。
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被人看见,这样最好。
洛青山这处私宅,很幽静,杜鸢娘曾经与他常在这里私会。
两年了,再次踏足这地方,物是人非之感顿生。
杜鸢娘跟着洛青山进了房间,院子里的下人给两人送上热茶,便被洛青山挥退了下去。
洛青山坐在对面,亲自给杜鸢娘倒了茶。
茶香在屋内弥漫,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背对夕阳而坐的女子,一如既往的美丽。
比当年,更多了几分内敛和淡然。
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鸢娘。”他开口,打破了沉寂。
杜鸢娘看着面前的茶杯,热气迷蒙了她的面庞:“杜鸢娘已死,如今,我只是寻常女子,红三娘。”
“红三娘?”
洛青山缓缓念着这三个字,然后看向她:“我曾听说过,颜公子有两个得力助手,其中一个便叫红三娘,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红三娘神色淡然:“我没死,大人可失望?”
洛青山见她这幅神态,心中生憾:“你到底是因为当初的事,恨上我了,你明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也舍不得你死,我对你的情意,是真是假,你该明白,当初我让府中门客担下这件事,也是迫于无奈,更没想到这件事,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在得到你的死讯后,我便让人查处了那吕小姐一家,吕家满门流放边关,也是为你报了这仇。”
红三娘红唇轻勾,一脸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一个青楼女子,竟然让大人为了我,冲冠一怒,生生将朝廷命官拉下马,为我泄恨,真是让奴家感动万分。”
洛青山听出了红三娘话中的嘲讽:“鸢娘,我知道你恨我,若是无事,你定然不会来找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说,我能帮你的都帮你。”
红三娘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忍下刚才涌起的酸涩,道:“我这次来找你,确实有事,若是你愿意帮我,日后我们两不相欠,我也再不会恨你。”
“你说。”洛青山道。
红三娘抬头,看着他:“我想知道,二十年前,江州州试一事的真相,你别想随便扯出什么理由诓骗我,我知道当年卢怀民离开文坛肯定是有原因,我和你认识的日子里,也知道你对卢怀民有同窗之谊,但是他为何这般恨你,而且,你们当年的州试策论为什么没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闻言,洛青山有些讶异。
半晌,他蹙眉道:“你怎么会想问这个?”
红三娘眼中泪光闪过:“你无需管,我只问你,你可愿回答,若是不愿,我此刻走便是!”
她起身,转身要走。
洛青山立刻抓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不放手。
他叹道:“此事有些复杂,知道对你没什么好处,但是你若一定要知道,我便告诉你。”
红三娘背着身,没有回头,默默听着。
洛青山上前,环住她的腰,感受她的僵硬,缓缓道:“当年,我、卢怀民和李琰都在老师门下,江州文坛前三也一直是我们三人,与外界传闻,我与卢怀民两人身份差距大,一直暗中较量根本不同,我们关系其实十分不错。”
“我出身大家,虽谈不上毫无门第之嫌,但对他们两人也是真有惜才之心,当年我们的相处跟现在书亭和卢伟楠之间差不多,曹文枫因为嫉妒书亭,常找书亭他们麻烦,我们当年也常受到如今的曹知州曹益的嫉妒和抨击。”
“由于我的出身,曹益不敢拿我如何,便时常侮辱卢怀民和李琰,也因为老师的关系,他们都全部忍了下来。却没料到,二十年前,那场州试却出了问题。”
洛青山闭眸,叹道:“李琰虽然平时不及我和卢怀民,但是在朝政上的见解要高出我们一筹,而二十年前江州的州试考卷的策论题目,就是关于朝政方面的问题。我们事后还猜测,此次州试头名,定然是李琰无疑,结果得到结果,李琰不仅名落孙山,州试榜首还变成了曹益,曹益的本事有几分,我们三人都知晓,这结果实在是我们想不明白。”
“直到半个月后,前知州大人给那次的主考官践行设宴,在川香楼包了场子,那日,江州有名的才子和中榜的学生都来参加,才子都希望得到主考官的青睐,文章佳句层出不穷,主考官大人和几位大儒聊得兴起之时,主考官大人提起了曹益那篇策论,其中内容被主考官大人说出来,引得我们三人面色骤变,因为,我们都知道,那分明是是李琰写的策论!”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李琰也知道自己一介白衣,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曹家,闹大了只会伤了自己,伤了老师,卢怀民却为李琰愤怒,当时曹益坐在主考官旁,风光无限,卢怀民要上前质问,被我拦下来,为此,卢怀民差点当众与我打起来,更与我有了嫌隙。”
“我原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却没料到,后来挑事的不是受害者李琰,也不是愤怒的卢怀民,却是得了榜首的曹益!他也没料到主考官会突然说出那篇策论的内容,为了自己不被揭穿,他竟然将李琰一家都灭了口,他的父母妻儿无一幸免,全部被烧死在家中。他那日碰巧外出在外,被曹益派人追杀,坠入了悬崖,曹益以为他已经尸骨无存,这才收手。”
“他却是被法源寺的方丈救下,我和卢怀民得到消息,曾去看过他,他虽然遭此厄运,但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帮他把关于李琰的一切痕迹抹去,卢怀民怪我凉薄,我也确实凉薄,我很清楚,我和李琰的同窗之谊,并不足以让我与曹益对上,到如今,曹益已经成了江州知州,我辅佐于他,大家都是聪明人,相处也还得当,更证明我当年并没有做错。”
“只是,卢怀民却是已经对江州文坛心灰意冷,更不屑与我为伍,我虽有些遗憾,却并不太在意,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若说我唯一有一丝歉意的,只是对于就此葬送一生的李琰,他在法源寺出了家,取名戒空,如今修行已经有了二十载。”
红三娘听得凄然,望着前面红木条几,高瓶彩绘:“你的凉薄倒是二十年如一,与你朝夕相处,情意非常的同窗,他一介白衣,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头名榜首被夺,妻儿亲人尽遭屠,自己坠悬崖九死一生,连连遭此大厄,你出身高贵,却半丝援手不愿意出,只因利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