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一大早李江洛接到电话,我当时在抽烟,对方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挂了电话,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对我说:“哥,尸检报告出来了。”
我们俩是一路跑出去的,到了马路上拦车,但时候不好,赶上了早高峰,废了好大劲才坐上车。
坐在后座,我能感觉到他浑身发抖,那双手握成拳头放在大腿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一样没法平静,就好像知道了死因就立马能揪出凶手一样。
一路上我急得手心出汗,可这条路似乎特别长,怎么都到不了警局。
李江洛又接了个电话,是徐钊打来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到。
我很急躁,被他这样一问更加心烦。
终于到了警局,我没管李江洛,下了车就往里面跑,推开门才想起来还有人跟我一起来,回头一看,他刚从车上下来,想来是付车钱来着。
我也没空跟他客气了,看了他一眼就进了门。
昨天来时的那间办公室,我一到门口就看到了徐钊在抽烟。
那人站在桌子旁边,叼着烟,一手拿着纸一手拿着笔。
他看见我,把笔放下,手指夹着烟示意我坐。
“江洛呢?”徐钊一边按灭烟头一边问。
他叫得这么亲切,让我有些不悦。
李江洛也进来了,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我身边。
徐钊见我们两个都没有坐下的意思,便又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了我。
那张纸的第一行写着《X市公安局尸检病理报告书》,我没有仔细看,直接看了最后一部分。
“死者邢柏林系自缢身亡。”
“怎么可能!”
我刚看清楚这行字,身边的李江洛已经愤怒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红着脸对着那没什么表情的徐警官大吼。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徐钊,这份尸检报告绝对有问题。”李江洛脖颈上的青筋突起,像是随时都会爆开,他还在发抖,粗喘着对徐钊说,“他身上还有刀伤,如果是自杀怎么上了吊还要捅自己几刀?你觉得这合理吗?”
我抬眼看向徐钊,手里的那张纸已经几乎被我揉碎。
我抬起手,用力地捏了捏李江洛的肩膀,努力保持镇静:“这不可能,我要求重检。”
“没必要。”徐钊绕过我们把门关好,然后走回来再一次坐下,“我觉得你们应该仔细看一下这份报告,上面说得很清楚,邢柏林确实腹部受伤,现场看起来也确实失血过多,不过他的死因是窒息。”
“这说不通。”我将尸检报告拍在桌子上,根本没有心情去逐字看那报告,“你们警方都是这么办案的吗?人命关天,随随便便就下结论?”
徐钊点了支烟,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我非常想揍他。
他吐出一口烟,对我说:“经调查,邢柏林死亡的时间应该在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已经彻底排查过小区监控,在那个时间里根本没有人去过他家,他家里除了邢柏林本人和李江洛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而那把军刀上面也只有邢柏林一个人的指纹。”
他盯着我看,那眼神让我愈发愤怒。
“当然,我们不会因为这个就认定他是自杀,在搜索现场的时候我们还发现了两样东西。”徐钊又拿出一个档案袋,丢在我们面前,然后叼着烟,将转椅转了过去背对着我们。
我拿起桌上的档案袋,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份体检报告和一份保险单。
我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我弟弟的死。
因为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就算他此刻不离开我,不久的将来也会痛苦的离去。
李江洛没有跟我一起从警局出来,他蹲在徐钊的办公室里一动不动。
我没有心思管他,只想离开那里。
原来在那些警察眼里,我的弟弟是一个得了艾滋病还想要骗保的人,他在去年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是李江洛,在今年五月份检查出HIV抗体呈阳性。
但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果他想要骗保为什么还要上吊,我相信如果柏林想要伪造一个他杀现场简直易如反掌,他很聪明,至少比这些警察要聪明。
可现在我没办法继续追究,因为我整个人已经混乱了。
我不能思考,不能提问,我在徐钊的眼神中读出了嘲讽。
莫名的,我竟然怀疑起徐钊来。
或许是我疯了,但如果徐钊深爱着李江洛,而我弟弟又是他感情路上最大的障碍,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警察才是凶手并且故意导演了这么一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故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觉得这件事绝对不会像徐钊说的那么简单。
十月末,竟然下起了雪。
我站在警局大门口,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眼睁睁地看着地面渐渐被雪覆盖,看着行人都攥紧衣领匆匆跑过,只有我,迈不开步子。
我突然有些想家,马上三十岁的男人,竟然抱着妈妈大哭一场。
我的手机在这里无法使用,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
我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是我爸接的电话,透过听筒我能清楚地听见我们家老太太在问他是谁来的电话。
“爸。”我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哽咽,生怕他们担心。
“柏川?”我爸的声音传来,埋怨道,“怎么才来电话,国内的工作处理好了没有?有空就去看看柏林,那孩子这两天都没消息!”
我听见柏林的名字,突然就不敢说话了,电话那边我妈在跟他抢电话,似乎是终于赢了:“柏川啊,花花这两天好像不太对劲啊,会不会是水太凉把它冻坏了啊?”
花花是我爸养的金鱼,那老两口整天就爱摆弄它。
“浴缸不是会显示温度的么,你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握住话筒,深呼吸一下,然后说,“妈,我这边还有挺多事情要处理,可能要等一阵子才能回去,我办好手机号再给你打电话。”
“啊?要很久啊?不是说……”
她还没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真的不行了,一想到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我很后悔,后悔不该接爸妈出国,如果当初让他们跟柏林一起住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或许,当初我就不该出国不该留在国外不回来,如果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被懊恼和悔恨淹没了,靠着电话亭,在雪地里痛苦地捂住了脸。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该多好,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弟弟独自面对生活。
我回到酒店的时候李江洛正坐在我房间门口发呆,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他扶着墙站起来,手里攥着那份体检报告。
我越过他,掏出房卡。
房间温度很高,可我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他跟着我进了门,沉默地把门关好。
我脱下大衣,这才发现它已经被融化了的雪打湿了。
“我给这家医院打了电话。”李江洛的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说要为患者保密。”
我坐下来,看着窗外,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雪越下越大,整个城市看起来特别干净。
也特别冷。
我问他:“你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情吗?”
他没有吭声,我转过去看他,发现他的手攥成了拳头,此刻正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背。
通红的眼睛又在流眼泪,见我看向他,垂下手,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