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邢柏川 0.5(1 / 1)

李江洛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不长,寥寥几语,我有些难以相信。

他脸色惨白,语气淡然,可满眼都是痛苦和绝望。

我听完,站在一边愣了好一会儿,试图借助时间来消化他刚才说的事情。

最近几天连续不断地被迫接受超出我想象的信息让我有些崩溃,之前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李江洛一直说是他害了柏林,现在我懂了。

他说自己是“性厌恶”患者,并用简单的几句话把自己的病情给我解释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病。

听起来很滑稽,不是吗?

我需要冷静,需要时间思考。

我从那个房间出来,急切地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在浏览页的搜索栏打下“性厌恶”三个字。

一排一排的搜索结果,加上李江洛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明白了柏林出轨的原因。

但明白不代表就可以接受并且原谅,犯错的还是我弟弟。

不能有性/生活并不是他出轨的理由,内心的不坚定和原始丑陋的欲/望才是。

我依旧对他失望,也依旧对李江洛感到抱歉。

他并没有跟我说太多,只是淡淡地陈述了自己的病情,虽然他极力轻描淡写,但言语中透露出来的痛苦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人啊,说出来的那些话都是在心里一层层加工过的,最初的伤心难过和愤懑凄凉从心窝走到嘴边,再到说出来,都是被小心翼翼地打磨过了,它的主人总是想让它看起来轻飘飘的,不那么引人注意。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最惨的一面真正地展示给外人看,那是一道能藏就藏的疤痕,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谁都不会想让它示人。

尤其是李江洛这样的人。

大概,他会跟柏林在一起,也是用了很大的勇气的。

邢柏林,这一场戏剧般的死亡以及那封写满了爱实则却全是伤害的信,或许让李江洛对爱情彻底失望了。

我合上电脑,一摸口袋,一包烟,又空了。

我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必须跟李江洛好好聊聊了。

我又一次推开了那扇门,李江洛还在床上坐着,怀里抱着被子。

我面前的地上还散落着纸张的碎片,那是我弟弟的遗书,被李江洛撕碎企图吃掉。

之前我进来时看到的画面大概我永远都忘不了了,我一刻我以为李江洛疯了。

好在,他还没有,但我觉得如果不尽快让他走出来,很快我就必须照顾一个疯子。

“吃饭吗?”我走过去,端起碗又问他。

他看着窗外发呆,没有回应我。

我舀了一勺饭递到他嘴边,停顿了几秒,他张开了嘴。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在我弟弟离世之后,原本悲痛欲绝的我还必须照顾起他的恋人。

哦对,我想起来了,因为我弟弟对不起他。

李江洛这两天总是说整件事情都是他的错,我到底该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发生这样的悲剧,他们都有责任。

我不想让他再继续这个样子,不想看着他如此自责。

我对他也有不满,甚至觉得得了这种病就不要谈恋爱不要祸害别人。

但事已至此,埋怨有什么用。

柏林对他造成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就没办法坐视不管。

柏林还是爱着他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想,我都应该拉李江洛一把。

只是一边照顾他,我一边也会想,痛苦的人不止他一个,我在努力挽救他,那谁来帮帮我?

柏林的葬礼要尽快办,而在葬礼之前我必须得通知爸妈了。

那将是我面对的最大的难关。

我没办法看着我的家人痛苦,甚至能想象得到他们二老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的小儿子,那个喜欢搂着爸爸的肩膀去广场遛弯的柏林,就这么死了。

“你还好吗?”

李江洛突然开了口。

我愣了愣,发现自己举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勺子里的饭有一半都掉在了床上。

我定了定神,把饭碗和勺子都交给他,一边收拾一边说:“我没事,你自己吃吧。”

李江洛抱着饭碗看着我,对我说:“哥,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他一叫我“哥”我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柏林,我唯一的弟弟,手足之情,旁人怎么能够体会。

我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在李江洛面前再次失态,现在,我肩膀上扛着的包袱太重了,一边是我弟愧对的李江洛,一边是还蒙在鼓里的爸妈,我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撑得住。

“明天我要回加拿大一趟,去接我爸妈。”我说道,“你在这边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就回来。”

我原本打算明天先去找房子,因为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在徐钊的家里住着。

但柏林的事不解决,我没办法集中精力做别的。

从房间出来,我订好了机票。

之后去外面买了些菜,因为不知道李江洛能吃什么,也没心思去问,就随便做了些,然后放到饭盒里,每个饭盒上贴好加热时间,等他饿了直接放进微波炉就可以了。

做完这些,离我该走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不知道跟李江洛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写了个便条放在客厅茶几上,提着简单的行李出了门。

起风了,天很冷。

走了很远才打到车。

去机场的路上非常不凑巧地路过了天鹅湾小区,我看过去,找不到柏林他们之前住的那栋楼。

从我看到小区到转过弯它消失,不过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的心像是被插了无数把刀子,闭上眼,能听见血滴下来打在地面的声音。

我最爱的弟弟,从此跟我天人永隔,说好了每年一起过生日,从今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生日,恐怕不会再过了,我们是一起降临到这个世界的,他走了,我还有什么心情庆祝我自己生命的延续。

我靠在出租车的椅背上,闭着眼,耳边是广播中两个主持人互相调侃的声音。

这世界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大家还是一样强颜欢笑地被时间推着走,这世界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原本属于我的家,彻底变了模样。

我的口袋里揣着柏林的照片,那张他跟李江洛的合照。

照片里,我的弟弟笑得特别阳光,好像全身都被柔光笼罩着,脸上写满了幸福。

我在李江洛的箱子里看到的这张照片,小偷一样藏起了它。

我怨恨我的弟弟,我也想念我的弟弟。

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第四天,我前所未有地想要拥抱他。

我回到了加拿大,这里也下了大雪。

爸妈不知道我今天回来,我也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

家里的院子被扫得干干净净,雪堆在了一起成了一座胖乎乎的小山,好像随时等着小孩子给它围上围巾填上眼睛。

我走进去,推开门,一进屋就看见我妈抱着织了一半的围巾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画面让我更难过了,要我如何才能把那噩耗说出口。

我放下行李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跪在了我妈面前。

我跪了很久,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尽量冷静地告诉他们这个残忍的消息,因为如果我也不冷静,这个家就会真的乱了套。

但到了眼前,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甚至不敢叫醒睡梦中的妈妈。

她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虽然她一直不让我说她老。

当然,在我心里她一点都不老,只是我跟柏林喜欢这样调侃她。

她来加拿大之前柏林陪着她去烫了一个时髦的卷发,趁着她的大眼睛,年轻又有魅力。

我爸那时候抱怨,让我妈少出去跟那些老头儿聊天。

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善良又可爱,可是为什么,他们要面对这样的现实。

“柏川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从里面出来,看见了我,快步走过来。

浅眠的妈妈也醒了,迷迷糊糊的,一看见我就愣住了。

我大概是把她吓坏了,她丢掉手里的针线扑过来,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问:“儿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

我抱紧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我该怎么说,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减少对他们的伤害。

为什么我爱的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妈不停地问我,不停地给我擦眼泪,我轻轻推开她,跪在地上往后退了退,然后给她和我爸磕了个头。

我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眼泪滴下去汇成两个小水洼,我狠了狠心,终于说出了口。

“爸妈,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柏林,他……”我攥紧了拳头,听见他们急切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想起柏林的死状,心如刀绞。

“他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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