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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儿女之情(1 / 1)

却听得身旁奶娘和凌思赋一同忽的嚷起来,道:“抽起来了。”

我再看手中婴孩儿时,却见孩子全身紧紧绷着,面色越发青紫,鼻翼似是有抽不动的感觉,秦清直扑上来哭,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住秦清,心中如若一万只蚂蚁嗜咬而过一般,脚下身上竟觉没有一丝力气,更不知应当做什么了。

却见凌思赋将额顶一支赤金葵花瑞兽纹的发釵利落取下,又拆下桌上灯烛的锦屏纱罩子,直把那发钗尖儿放上去烤一下,就直直向我手中抱着的付盈幽而来。

我未及多想,便见她已然对着孩子的人中穴将釵刺下去,一时血珠子渗出来,渗的锦被儿边上一团团如若春天里开艳到极处的樱桃花朵。

孩子在手中微微一颤,似是要回过气儿一般,却仍是没有动。

一旁的宇文琛见状,皱眉道:“了不得,付将军,还是赶快送去医馆灸几针缓过气儿来才是。”

我这才回过神来,秦清也忙从襟怀的团花玉扣儿上扯下一方帕子拭了泪,急急吩咐翠墨去打发小厮备马,把付二牵出来。

一行人急匆匆从屋中奔出去,行至花园,见孩子已然面色透黑,秦清则泪珠子一面拭一面落,哭的我心中愈发纷乱,宇文琛跑去牵了付二,走到我跟前,似是看出我的心神不宁,只道“时候紧急,怕是只抱着孩子骑上马而去方能最快的。付将军自己抱孩子去还是在下代劳?”

谁知他正说话间,付二已然用马嘴儿拱开了抱着孩子的碧色百子图襁褓绸被儿后面一角,因着他一直极通人性,秦清视为家人,也并不带什么嘴套儿,既不随意长嘶长啸,更不要说啃咬人了,故一时间大家都未在意。

却忽听得怀中一直抽风着难以呼吸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终于喘过了最要紧的一口气,再看时,那付二竟从拱开的锦被外对孩子的小脚咬了一口,却也因这一口,真真救了孩子的命。

谁知此时付二忽的又一声长嘶,声音十分凄然烦躁,定睛看时,凌思赋那支赤金葵花瑞兽纹的发釵已然戳在马腹上。秦清见状大怒,直直对着凌思赋,神色俱厉道:“你干什么?付二是要救孩子。”

一旁的宇文琛早拦住了,连胜陪着不是道:“思赋未在军中生活过,不知马儿本意,误伤了马儿,还望嫂子容量,既然孩子已然缓过来,我这就去叫大夫前来看诊褪热。”

秦清却仍抚摸着付二,又掉下泪来,付二也很是痛苦而亲昵的把鼻子贴在秦清的额上,只听秦清道“也快叫个给付二诊治的大夫,若是付二有事,”说着她抬起红红的眼睛看向凌思赋,用一种厌恶的神色,一字字说道“就——请——你——滚——”

我见秦清着急动情,只得一边遣人去请大夫为孩子和马儿诊治,一边安慰秦清,那凌思赋确实是好意帮忙,却只因着全然不通马儿的性情,只待马儿为畜生,方做出此等恩将仇报的举动,大凡与马儿没有多少感情的人,多半皆是此等无知。

我心中虽也恼她伤了马儿,却或许因着那血缘的关系,领着她的好意,只得两方面安慰一番,孩子已然交给奶娘抱着回屋床上躺下,又细细用热水擦身清洗了伤口,安顿妥当不到半刻,便自门外人回:“大夫来了。”

我和宇文琛这里照应着大夫诊脉,奶娘照应着孩子,秦清等人坐到外间。

大夫在床榻旁一只梨花木椅子上坐了,便打开医箱,掏出一只引枕垫着孩子的小手儿诊了一回脉。方又取出针灸包儿,细细行了一套针。这方才起身出来,和大家回道:“孩子伤风内热,又有些淤积,外感内滞,惊了风,方才抽起来。刚才已然行了针,再用一剂发散风痰,凝神顺气的药,再佐两剂疏散疏散,便得好的。”

秦清忙道:“既如此,还请先生开方,我们好去抓药。托赖先生了。”

大夫拱手退出,在园门小厮的班房中开了方,宇文琛一路跟出去抓药。

这边为付二诊治的军中兽医也来了,秦清与此人似是甚为熟悉,于是也不客套,直向马房而去。独我、奶娘、凌思赋三人守着孩子。

阳光已然悄无声息的爬上窗棂,散散的透过明纸,透过窗纱,透过雕栏的窗格子透入屋内的青石地面,一道道暖在人身上,暖的几分困意忽的一阵阵袭来。

此时我方才想到自己昨夜三更与宇文琛奔袭回来,一直忙到现在,我自是还能坐在这里,宇文琛更是还未得一刻歇脚,且他自昨晚奔袭而去,便没有睡过,定然已是乏累到极处。想来他与我并非同窗之谊,也不是至交好友,更无什么血缘之亲,却如此仗义相助,虽也是回报秦清一直以来对他们的庇护照应之情,但也于这人情飘零之世道,也却是不易了。

不多时,外面便取了药来。翠墨与凌思赋一起,将一包包冰片、珍珠、板蓝、鱼腥草、芍药,牛黄等用戳子按方称了,就着小风炉吊着银銱子将药煎上。咕嘟咕嘟的药香飘在屋里,升腾着白晃晃的热气。

秦清和宇文琛从外间进来,两人皆是面上疲惫至极,我看着阳光将金色的披风披在两人身上,闪闪的,又见秦清忙忙的走到床边坐下,又去看视孩子,见孩子面色转了些,心下稍安,待药煎好,便不辞劳苦的和奶娘一起一勺勺给孩子喂药,又换下了尿布子,让翠墨拿出去,锦屏则捧了水来给她净手。

我看向宇文琛,又看一眼凌思赋,感激道:“真是麻烦二位了,付某此时只有感谢二字,想来大家都乏了,这里我们轮番守着便是了。宇文将军昨天千里奔袭多次,今日又一直忙到这早晚,实在劳苦。”

说着又看了看锦屏道:“吩咐小厨房给大家做好早点,为宇文将军和凌姑娘备热水洗了,各自早点送到各人房中,大家都歇一刻,你让轮值的签房将人点换好才是。”

秦清也向这边看看,虽是对凌思赋仍然面上很是清冷,却是温言对宇文琛道:“劳苦了,还请二位先去休息用饭。”

宇文琛笑笑,叹道:“不谢。我去看看付二,便自去休息了。”说着牵了凌思赋的手,温存的与她笑笑,那笑容如若冬日里融化的第一池春水般和煦,透着一种香气一般,荡漾在空气之中。

这边见孩子的面色好了不少,呼吸也均匀了些,摸着似是热度褪了些,大家稍稍安心。

翠墨带了几个小丫头,捧了暖暖的早饭来,大家相对吃了,又盥面漱洗了一番。

秦清让奶娘自去休息两个时辰再来抱孩子,奶娘这几日来也甚为劳累,自是连连答应着下去了。

待一切停当,我与秦清便都趴在孩子旁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两人交握了双手,迎着洒进来的阳光,说着话。

“付二怎么样了?”我问道。

“包扎好了,希望不会有后遗症吧。”秦清边说边捋一捋鬓边秀发。

金色的阳光在她光洁的额顶和鼻翼两侧,睫毛边上跳动,让我不由的上前抱住她的脑袋,吻一吻她的额头。

“我知你见凌思赋对待付二如若对待畜生,犯了你与爱马之间如若一体的忌讳,只是,只是看在她好意份上,你却不要与她计较这个,好吗?”我轻声的,努力不含任何指责语气的与秦清商量道。

她却只是微微嘴边上扬的笑了笑,又侧过身子对着小小的,熟睡的付盈幽,充满爱意的亲了一亲孩子的额头,又把孩子包好的小脚和扎过的嘴上一一轻轻吻了一边。

那一刻我竟有一丝涩涩的失落感,这才是秦清最珍而重之的宝贝啊,于是轻声打趣道:“我也要,你有没有也吻了付二的伤口啊。”

她并不答言,许是累乏极了,只是将脑袋搭到我的胸膛上,暖暖苏苏的发辫隔着衣袍挠得我懒懒的。我吻了吻她的头发,也一起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梦睡的极是香甜。

梦里似是付盈幽已经长大一般,我带着她来到童年在新越故国的瓷乡剑门,去细细的选过手柄,选过泥窑,选过剑房,手把手的在公孙大娘的古剑作坊里自己为她打制精巧的小剑。盈幽长得很美,很像她母亲的样子,双眉间一股英气,两靥却又娇花照水一般动人。

梦里又似是渐霜风,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新越广塬大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我拉着女儿,却生出无限悲凉的景象。孩子扬起小脸,迎着风问我“妈妈呢?妈妈呢?”

是啊,清儿呢?我这方才想到,怎能少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人呢?于是抬头四下荒原,风吹草地,似是远处有女子穿着艳丽的绸衣,款款徐来。

“清儿——”我一边叫着,一边牵了女儿迎上去,正奔跑间,却被什么绊住一般。

见那女子长发如瀑,绸衣一片片如雪中渗出血来一般,飘洒开去,在灰黑浑然的尘沙与天镜之中如若飞花,如若哀歌“篆烟微袅竹窗明,细数闲愁合泪倾。“乍见穿帘双燕侣,遽怜孤客一身轻。离魂不断江南梦,密绪空求并蒂盟。听罢杜鹃声彻耳,携锄悄自葬残英……秋来何事最关情,残照西风落叶声。静对婵娟怜素影,藉题芳菊托丹诚。孤鸿久渺乡关信,檐马无因向夜鸣。怅抱幽怀谁共诉,隔墙风送笛声清……”,带着一种绚烂和悲壮的光影变幻的漫天霓裳与清歌……

忽然,一切似乎蓦地消失了,只留下那哀怨凄艳的眼神,如若烙在我心里一般,惊得我浑身上下一种无声的痛。

“怎么了?醒醒——”旁边似是有人推我一般,我感到秦清的手握着我的手,忙忙的抓住,这方才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一般,长吁一口气道“原来是梦,只是——”

秦清一边捧了一碗茶来给我,一边问道“什么梦啊?”

我想着梦中不祥,那婉约之境,迷幻凄美之态,为何会在此时入梦?但又不愿将此荒诞之事说与秦清,便只是反手抱过她的腰肢,将那茶碗放到岸边小几上,正要压倒她吻下去,却听得旁边的小家伙咿咿呀呀叫嚷着,醒来了,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似是缓过了神一般狡黠的打转,声音似哭非哭的,两只小脚丫踢着被子,小手在空里乱乱的舞动,可爱极了。

外间的乳母忙忙的跑进来道“幽幽可是饿了。”

我只得与秦清正衿坐好,乳母行了个礼,这方才将小家伙抱起来到偏房中去喂奶。

窗外晒进来的日头由东已然落到了西,也不知是睡了几个时辰了,直是春眠不绝,酣然花下之感。秦清唤了锦屏进来,又问了时辰,方道:“第二剂药也是时候煎了,让人进来伺候梳洗吧。”浑然不觉我的意犹未尽,便径自起身前去安排事情了。

我只得憨憨目视她忙碌,又如若孔立飞平常的标志动作一般,以手挠了挠头,自嘲笑了。

窗外无限好的夕阳铺成的金色和大片大片的茶荼花绚烂在春日的尽头,那样绵长,那样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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