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默默地吃着点心,嘴里慢慢地品着滋味,脑子里分析着这点心的原料和作法。精致的五官、细腻如白玉的肌肤,加上她坐姿端正,进食的礼仪又规范。除了低垂的长睫毛,遮掩住了她眼中的无趣之外,一整个就是美貌小佳人一个。当年幼儿时的怯懦,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现在的梅梅,也不会在外人哭泣流泪,爱哭包的名声已少有人耳闻。
无视于房内其他姑娘、姊妹们打量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梅梅悠闲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温茶,轻轻得品了一口。微皱眉,这茶味道很重。茶叶味本身就浓,泡得又不恰当,浪费了。
看似聊天聊得正愉快的额林布,见梅梅这边喝了茶,就得意的抬起下巴,带了点自豪的语气介绍道:
「这可是五十年份的陈品普洱茶!从云贵那一带儿,作为贡品上贡到宫里的。家里也就只有姑爸爸赏的几两罢了。额娘疼惜咱们姊妹几个相聚不易,特地拨了些到我房里,大伙儿务必要品尝品尝。」
普洱茶不是应该论块的吗?以两来算,那不就是散茶?岂有以散茶作为普洱茶贡品的道理?梅梅一点也不想出头,安静不语。
房内除了玫琳、额林布和梅梅三姊妹之外,还有几个都是来往世家里的千金格格们,清一色的,都是满州女子。虽说大清已入关数十年,但对汉人的习惯还是不太熟悉。平常大伙儿在家里,都是喝羊奶.子或泉水的。即使喝点茶,又哪里有这么讲究,还能分得出乌龙茶和普洱茶的区别。听得额林布说这是贡品,大家都觉得稀奇,一个一个都赶紧去倒来喝喝看。
额林布自是得意,她扫过房内一圈,目光又放回到梅梅身上。
‘我不知道妳怎么勾搭上宫里的阿哥们的,但是妳要记住,德妃娘娘是我嫡亲的姑爸爸。只有我,才是乌雅家这一代唯一的嫡长女。’
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却丝毫伤不了梅梅,更影响不到她的好心情。这普洱茶是不错,可就是年代太陈了些。桌上的点心为了迎合年轻姑娘们的喜好,都是些山楂糕、酸梅糕、枣仁糕、栗子酥饼等等口味较重、酸酸甜甜的。再喝上口泡过头的普洱茶,她觉得嘴里的舌头都要涩到长针刺了。
梅梅对候在身后的小桃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小桃子应声而去。自从那年胤祚向额娘和大哥告了一状后,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小桃子一个可以近身。其他的ㄚ头们,都只能处理一些房外的杂事。
念及当年的紫云,梅梅又走神了。额林布的炫耀、和其他人的巴结,她都没再听进去。
那时的她,算是年幼无知吧。胤祚不知如何从她的谈话中,察觉出紫云有二心。提醒了格特布几句,但要如何处置她,却是个难题。紫云一直想当上格特布的通房,欺负梅梅幼小,胡言欺之。胤祚原想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在他看来,跟在主子身边却另有打算,就是个不守本分的奴才。但是卓蓝却考虑到小女儿的心情,不愿意才五岁的梅梅,因紫云的离去而做恶梦,建议卖了她。格特布作了最后的决定,将紫云留在身边。因为紫云自小跟着梅梅,知道太多关于梅梅的事情。闺阁女子的私事,总是不好外传的。只说要等格特布考上科举后,成了亲,才为她开脸。
忽然耳边传来吵杂的喧闹声,惊醒了发呆失神的梅梅,原来房内不知不觉,火气味浓了起来。玫琳语气平淡得跟额林布针锋相对。
「二妹,妳何必这么不情愿呢?我只不过说些我读自医书上的话,白纸黑字的,又骗不了人。也不是说这茶不好,只是喝的时机不恰当罢了。凡事也有正反两面,用之不当,亦可成害,不可不察。」
「妳胡说!妳别以为就妳一个人熟读四书五经,还能拿医书来教训人。这熟茶茶气温和,润滑细腻、温胃暖胃、通便利尿、瘦身养颜。额娘可是都问过太医的,对我们这种年纪的小姑娘,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我虽然没有分一半给妳,但我也是为大家好,才好心把难得的贡品茶拿出来分享。妳可别吃不到的就说难吃啊。」
梅梅感到全身没力。自家玛法大寿,她们姊妹两个,却在同龄客人面前吵了起来。为几两茶叶,爱喝不喝,有什么大不了的?都只是借口罢了。
玫琳上次选秀时,年纪只差几个月。这次选秀,她算是秀女中年纪较大的了。自认姿色不俗,又最爱讲究规矩,总是爱板着脸教训人。听说富察氏有意要让她嫁给赫舍里氏分支的一个纨跨公子,因此还特地进宫求了德妃,要让玫琳在大选中被落了牌子。
这件事让卓蓝气了好长时间。凡是被落了牌子的秀女,不管事后婚配是否有着落,名声总是不好听的。又以玫琳如此姿色,不是摆明了,让人误会她妇德有差吗?上次选秀被赶出宫的陈佳氏,因为挨了康熙亲口斥责,不守妇德四字可是传遍京城。最后听说是一抬轿子抬走,给人当侍妾去了。
富察氏为了要讨好索额图,贬低庶弟之女,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自家女儿同为乌雅氏的名声,也都不要了。她就这么笃定德妃是万能的?有德妃出马,额林布选秀不求人?
玫琳自恃条件好,原想着求德妃作主,嫁得一个宗室作侧福晋,也非难事。但她靠自己,根本进不了宫。她明知富察氏打什么主意,可主控权,却完全不在自己手上。眼看着选秀在即,心里自然是焦急万分。这阵子来,几乎日日都要和额林布起纷争。
「三妹,妳怎么也不喝茶了呢?妳家中这样的普洱茶,想必也不少吧?三妹妹最懂得养生之道了,又怎么会不懂得,饭后不得饮茶,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玫琳三言两语,把一边旁观的梅梅拉下了水。她是庶子之女;梅梅是庶子孙女。大家半斤八两,凭什么她就能自以为清高的,在一旁看戏?
额林布想到这个三妹妹狡诈如狐,和宫里的阿哥们,尤其是表哥六阿哥关系最好。若是六阿哥得了贡品茶,她也一定是有的。看她刚刚品了一口,就放下不再喝了。难不成,家里的贡品茶还及不上她所得的?这口气实在噎不下去!
梅梅对这样的架势可不陌生。几年来,每次到本家来,都得经历这么一趟。恰好小桃子也于此时回来了。她接过小桃子手中的一节竹筒,把上面掩得密实的棉布掀开。里面是个依着竹筒大小形状,所特地烧制的陶罐。这就是格特布发明的清代保温壶了。另外取过一个干净杯子,把陶罐中的液体倒出,一口喝下,润润喉,才有余暇回答两姊妹的逼问。
「大姐二姐,我不喝茶,只是因为吃了这些好吃的糕点后,特别也想喝些酸酸甜甜的饮品。普洱茶太高雅了,我可搭不上。所以我刚刚特地让小桃子到马车上,去为我取回家里酿的果醋。」
「果醋?」
「什么是果醋?醋也能这样单喝吗?」
一旁众人纷纷好奇的发问。
梅梅也不见外,轻言缓语的解释着。由有酸性的水果如梅子等酿成醋,兑上开水后,可调整体质,平衡酸碱值。一些太过现代的词汇,她自然是避开不谈。但还是让一些大姑娘们嚷嚷着,要回家一试。
玫琳只轻笑不语,嘲笑得看向额林布。
‘看看~妳精心备下的贡茶,让人家一杯不值钱的果醋,就给盖过了锋头。妳就是比不上她!嫡女又如何?活该妳一辈子就被我们俩踩在脚下。’
这纯粹是额林布的被害妄想症发作,自己在脑海中补全了这样的对话。额林布比玫琳小,她会和梅梅一同参与选秀。因此她虽然看不起玫琳,却始终把梅梅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皇室不会同时让两名乌雅氏的姑娘,都有好前程的。总会有要分个高低的时候。
小桃子被个小ㄚ头引到窗边,侧耳过去,听了几句话后,转过头来,转告于梅梅。额林布原本就在气头上,见到自家的丫头有事不向自己秉告,却去向已分家的庶小姐说,更是怒不可遏。
「虹秀,什么秘密不能大声说出来的?鬼鬼祟祟的,这是什么规矩?」
小ㄚ头虹秀对这位二小姐一向是惧怕的,一时也忘了刚刚贵人的交代,脱口而出:
「宫里来人了。」
额林布有点得意,有点愤怒。
「玛法大寿,宫里来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二小姐,是四阿哥和六阿哥来了,他们带了宫里娘娘的贺礼,来向老太爷祝寿。还说~还说要奴才来喊三小姐出去。」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