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匣的脸色瞬时黑了一层,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两声正色道:“请二小姐不要戏弄奴才,是夏天的夏,妆匣的匣。”
“行行行,”景梨歌随口道,指了指脚下的路,“这是要去祠堂夏夏,是圣上要你带我来的”景梨歌上次来宫中时,为了以免她迷路,宁若兰带着她把宫中的路认了个差不多,顺便也告知她祠堂是宫中禁地,不可以随意踏足。但夏匣既然是圣上身边的人,又敢带着她走这条路,想必是有圣上的准予。
夏匣已经不想追究她的称呼,点了点头顺手摘下一旁树枝上悬着的宫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圣上有要事同二小姐说,宁大人一家也皆在祠堂。”
景梨歌恍然明白为何今日一直不见宁家的人,原是被圣上叫了去,当下点点头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话说,夏夏,你为什么会喜欢穿姑娘家的衣裳”景梨歌走着走着蓦地一问,夏匣手一抖,宫灯轻微晃动,投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模糊。
“宫中大多数人是识得奴才的脸的,不如此,恐怕是无法轻易将您带出来的。”
“叫个女子不就好了。”
夏匣轻叹口气,“圣上身边信得过的,统共只有几个,没有女子。”
景梨歌一时无言,也是,自古君王多疑并非天性使然,多半是成王之路人心叵测,勾心斗角,经历了数不清的背叛欺骗。时至今日变成如此性格,却是谁也怪不得。
不过......
“夏夏女装模样实在讨喜,不知道同我家兄长谁更胜一筹。”
想看。真的好想看。
景梨歌想象着二人同时穿着长裙站在一起的模样,感觉体内血液有些逆流。
“......”夏匣选择无视了她。
两人走了半晌,行至一座黑色的建筑前站定脚步,夏匣放下手中灯笼道:“圣上就在里面,您请进吧。”景梨歌颔首,微微推开了大门。
内部结构同一般的祠堂别无两样,景梨歌大气不敢喘一下,脚步不由自主放到最轻,走了两步便见宇默商站在灵位前肃穆的背影,一旁无声站着的正是宁若兰同宁子时。
不知为何,景梨歌总觉得他二人的表情十分沉重严肃,连带着她心情也沉了下来。等...不对...她出来时圣上还在会场,来祠堂的路也只有这一条,他是如何......
宇默商将手中的香放在灵位前,微微侧眸看了景梨歌一眼。
“你知道易容术吗”
易容以特殊的手法制作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面皮之术
景梨歌震惊得无法言表,从前读书时倒是见过这样的字眼,只是她从未想到圣上竟然会允许人假扮取代他,身为君王,不应该十分忌讳这种事情吗.....
“您...不介意吗”景梨歌小心翼翼的问道。
“宁家的人,朕可以无条件的全然相信。”
哦,宁家的人......
嗯宁家的人
景梨歌觉得哪里不对劲,四下望了一圈,蓦地想起来没有看到宁柏川的身影,再联想这句话......不、不是吧......景梨歌一时哭笑不得,她就在想为何圣上今日会如此维护她,甚至同太后险些翻脸,真是死都想不到那人竟是柏叔。
想来也是后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就算圣上有心包庇想必也是会被众臣骂个狗血淋头的。
不过这位医师大人果真医术高明,会易容本身就已经十分厉害了,如此近的距离还能不叫人察觉出不同,实在令人敬佩。
“所以圣上,召臣女前来商谈的事是......”
宇默商沉默半晌,缓声道:
“你觉得此次刺杀的事件,直接受益者是谁”
景梨歌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怔了怔才无奈地笑道:“受益者我不知道,但直接受害者倒是不少。”
“说来听。”
“刺客挑的时候巧,正是京中权贵聚集之日,死伤的皆是国之栋梁或者其家属,于大启来说实在是一大损失......”
“朕不是让你来说客套话的。”
“不,方才所言只是外人看来普遍的情况。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今日前来宴会,才后知后觉此事似乎并不像看似那般直白。”景梨歌顿了顿,大概在脑海中理清思绪,选择性跳过了南宫笺的部分。
“我听说当年平叛的便是父亲,而今宁家所占宅邸又是反王曾经的王府,二者结合,便会诱导民众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去思考。”
“你说诱导你可知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没错,诱导,我不认为刺客真正的目的就是报复。”
宇默商声音微沉,“虽然是朕允你畅言,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要有所根据。”
“当然,”景梨歌微微一笑,“经历过生死之间的事情,我可以确定。其实那日早在刺杀真正开始之前,我在后花园亭子里时,已经被一人追杀过了。那人知晓我是谁,况且目标便是冲着我而来,此后又碰到了伪装成景家侍卫的刺客,但被......”
九殿下三个字到了嘴边,被景梨歌生生咽了回去。
“被人救了下来,只是事不过三,后面又有一人想要杀了我。试问如果若真是反王的人,为何会认识我就算识得我是谁,又为何要非置我于死地不可单凭这一点,我认为刺客大概不是反王的余孽。”
景梨歌抬了抬眼皮,见宇默商毫无反应,清了清嗓继续说道。
“而且,为何他们口中会含着事先备好的毒.药如果按照正常来说,是不想被人察觉身份,或者是怕被抓到后承受不住严刑逼供说出什么,如此他们理应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的。但是在这里,矛盾点便出来了。既然不想被人知道身份,为何偏要使用弯月匕,手臂上又佩戴玄金纹这两样皆是绝对会暴露的物件,如果非要说这是他们的一种信仰,那我也没办法。但后面,领首那人却又毫不隐瞒地说出巳椋二字,您不觉得这里十分矛盾吗”
“与其说矛盾......不如说是十分刻意。简而言之就是在很做作得表明立场。”
“又提前准备好赴死,又伪装成景家侍卫混淆视听,又似无脑般自爆身份。这件事情本身便是一个死结了。”
“这样一来,最后全员升天,找不到撒火对象的众权贵,自然而然便会将怒火转移到景、宁两家。当然,不排除以上皆是我闲的没事干恶意揣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那些单纯是要干大事的刺客。”
景梨歌说了一长串,也顾不得有些话是触碰了忌讳的,说完后微微喘息,静静等着宇默商开口。
空气突然十分沉寂,景梨歌咽了口口水,心中微微有些忐忑。虽说她平日横着走路习惯了,但面对圣上时,是一种敬畏并存的复杂感情,终归是天子,身上的威严压迫是常人无法抵抗的。
半晌,只听得宇默商蓦地发笑,景梨歌吓了一跳,她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然而宇默商却愈加笑得大声,笑得景梨歌头皮直发麻。
“圣上,这都是女儿家胡乱猜的,您若是觉得好笑我也没办法”
“女儿家景梨歌,你这样还敢说自己只是个闺中的姑娘”宇默商敛了笑,终于回身直视着她,唇畔依然带着散不尽的笑意,眸子中的光亮得吓人。
“是,小女杀过人,又骄横傲慢,泼辣野蛮,实在不像闺中小姐。”
“你也别跟朕闹别扭了,朕可说不过你这伶牙俐齿的丫头。你实在是除了样貌,各种地方同你的母亲没有一点相像。你的母亲生性活泼好动,对人毫无戒心,单纯到令人担忧。整日整日嘴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碰着谁都一副熟识的模样说个不停,像只聒噪的家雀儿。可她却又十分笨拙,不通人情世故,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而你聪慧灵敏、玲珑心思,无论什么样的境况都能很快冷静下来,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一张嘴又是能言善辩,有时候朕都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孩子”
景梨歌听他此番话,不知为何完全开心不起来。这真的算是夸奖吗心机深重真是抱歉了
“不错,你分析的都是对的。但是朕问你,你说了这些话,可是有将疑心指向何人吗”
“我不知道。虽然如此说,可能会显得我十分自我意识过剩,但是我总觉得这次刺杀,有小半是冲着我来的。除却方才说过的地方,您也该晓得我杀了其中一人。但我总觉得蹊跷,他明明可以反抗的,我再如何终究是女子,力气大也只是一时的,时间一久,想要摆脱我甚至于反杀岂不易如反掌。”景梨歌脑海中闪过那人临死前淡漠的眼神,心尖微颤。
“但是他的选择,是松开了手。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便让我杀了他。结合之后这件事带给我恶劣到也许一辈子嫁不出去的影响,我认为,他是有意如此,有意临死还要托我下水,坑我一把。”
“可是男人的心思,一般不会细腻到此种地步。他有意坏我名声,但我的名声已经够坏了,此举实在是多余又刻意。”
“你没有头绪吗关于幕后的人。”
“小女不知。”
“你不是不知,你是不敢说。”
景梨歌一噎,觉得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片刻才犹豫道:“也只是揣测能对我有这么大恨意的,除却南宫家,想必也没有旁人了吧”
宇默商沉默了半晌,悠悠道:“你生为女儿身,实在是浪费。朕原本还想提醒你,羽林卫的统领,是南宫家的嫡长孙。”
嫡长孙也就是说是南宫笺的兄长吗。景梨歌蓦地反应过来,就算那些刺客没有选择自尽,南宫家的人一到,也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虽心中早有准备,景梨歌却还是被真相震惊地无以言表。也就是说,策划了这场刺杀,不惜舍弃手下的暗卫打着巳椋王余孽的旗号,杀害京城无数人的是南宫家
景梨歌觉得自己的脑子几乎炸开,她微微蹙眉,十分不能理解南宫家在考虑些什么。
“但是为什么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如此做退一万步讲,如果是针对我,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更何况为什么要将景、宁两家牵扯其中,就因为两边都是我的亲族吗”
宇默商垂了垂眸,回身静静望着一座香樟木的棕色灵位,指腹缓缓划过上面刻印的一行小字:先皇亲巳椋王段策之灵位。
“因为南宫家容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