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杏花知道萧战庭马上就要回京的时候,一个是心里松了口气,另一个是心里自然颇为期待。都分别了这么许久,操心也操够了,只盼着夫君儿子都回家来,一家子再也别分开!
谁曾想,猛地一个消息传来,是先头来的家里小厮,回来报信的,说是萧战庭受了伤。
萧杏花当下就急了,心口仿佛被人猛然给攥了一把,只觉得心跳都停了几拍。
她煞白着脸,扶着手边的百宝阁架子,不自觉捂着胸口处:“好歹说详细些,到底是怎么受的伤,伤到了哪里?伤得重不重,可有随行的大夫给看过了?大夫怎么说?”
谁知道这小厮却是根本说不清的,他也是随着先头军过来,顺便给家里人送个信,至于伤得到底如何,以及大夫怎么说,其实都是全凭萧千云那边吩咐的了。
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知道的转述:“听那意思,应该是北狄军中几个刺客,是高手。自战败了后,逃出去保了一条狗命,只是他们败了心有不甘,又想着救他们的北狄王子。他们原本以为他们的北狄王子就在咱们军中,所以跟随而来想救人。哪里知道那劳什子的北狄王子早就被大少奶奶带回燕京城来了。那几个一气之下,便要刺杀两位少爷,听说当时是趁着两位少爷牵着马去河边喂的功夫,射的冷箭,二少爷不曾防备,险些中招,多亏了侯爷救下,又父子三人擒拿了那几名刺客。可是那箭上有毒的,侯爷自己倒是中了招。至于如今侯爷到底如何,因我离时,只知道两个少爷都在侯爷跟前伺候着,两位少爷都说并没有大碍,其他倒是不知了。”
毒?
萧杏花一听便觉得脑门发晕。
她是怕了这什么毒了!
一时问这家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萧杏花跺跺脚,无奈地道:“如今只盼着能早些回来,到底京中的御医比随行的大夫要高明,好歹别出什么事!”
她是曾经尝过那丧夫的滋味,当年他人没回来,却传来了他已经战死的消息,那可真是挖心一般的疼。
如今只盼着,这么大年纪了,再也不要尝次那般滋味。
这一次,可是绝没有第二次机会,天上掉下来一个活生生的他!
佩珩和梦巧儿秀梅等也都赶过来,自是担忧不已,又见萧杏花脸色难看,都忙过来安慰。梦巧儿那边一沉吟,却是道:“不如我先骑着快马,迎着过去,好歹探探什么情形,也能放心。”
其实这样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可是萧杏花想想,左右家中无事,梦巧儿若是能骑着快马去探探到底伤势如何,哪怕是早半天告诉她,也好让她早点放心啊!
这边梦巧儿更要出发,就听得宫里来人了,忙迎进来,才知道是宫里知道萧战庭伤了,特意送来灵芝人参等妙药。
梦巧儿见此,干脆随意带上些药材,骑上快马,尽快出发了。
自梦巧儿走了后,萧杏花自然是分外煎熬,日思夜想的,只怕萧战庭真有个意外。
秀梅从旁看着也是忧心,早就把小叔子和儿子都抱到了自己房里去好生照料,免得让婆婆太过操心。
佩珩见母亲这般,倒是把原本念着刘凝的心淡了许多,只一心陪在母亲身边,奉茶递水,每日伺候着膳食,甚至自己亲自下厨给萧杏花做了往日爱吃的家常菜。
“你爹真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萧杏花其实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心慌。
事到如今,若真萧战庭出事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并个梦巧儿,这都是能撑起家业的,并不怕家中无人遭人欺凌了去。
可是经历了这许多事,于她而言,这个“死而复生”的萧战庭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甚至大有一种,他若真不在了,她也不想独活的心思。
左右儿女都已经大了,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佩珩看着母亲茶饭不思,从旁自然是有些心惊,当下着意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照料。
这一日,浅秋时节的风轻轻吹着窗前的木芙蓉,带来淡淡的香气,佩珩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白玉小盘里是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炸苹果馅儿粟米糕。
“娘,尝尝这个吧。”娘以前就爱吃这口的,外面卖的贵,她就和二哥一起学着自己做,慢慢地哥哥和她手艺都极好了。
“好。”
萧杏花随手取了一个,心不在焉地吃起来,一口咬下去,外面酥里面甜软,带着些许热烫,一股子苹果的芬香甜美洋溢而出。
她原本没什么胃口的,此时来了精神,便将一整个都吃了,吃完干脆又拿了一个,一边吃着,母女两个人一边说起话来。
“娘,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小时候,住在很大的院子里,还有奴仆伺候,还可以读书。”
“是,那都多久前的事儿了。现在我自己想想,都记不太清了。”
曾经的记忆犹如昔年墙上贴着的年画,刚开始的时候清晰鲜明,可是一日又一日的光阴流逝,经年的烟熏火燎,时候一长,那年画发黄了模糊了,也就看不出来原来的痕迹。
“娘,我只问你,若是那会子你依然是住在大宅子里的小姐,并不曾去给爹当童养媳,你……你可会嫁他?”
“不会。”萧杏花一边品着这香美软糯的苹果馅酥饼,一边斩钉截铁地道。
“若是如今,当年的家里人来寻你了,你会放弃我爹吗?”
“不会。”
萧杏花想起萧战庭,顿时没什么胃口了。
叹口气,她道:“我和你爹的事,说不清,年轻那会子更像是兄妹,心里也存着一股子无奈,后来成了夫妻,才慢慢地好。谁知道刚好起来没多久,你爹他就走了。”
其实真论起来,她打心眼里对她的夫君有了女人对男人的那种牵心动骨,还是在重逢之后吧。
以前未必没有,只是却带着怨,也带着无奈,更带着期望,是女人对自家男人的那种期待和依赖。
佩珩望着母亲,却见母亲的眼睛仿佛望向很遥远的地方,她知道,母亲在想念着担忧着父亲。
“娘,男女之间,看的到底是情分,还是门当户对?”
“都有。”
萧杏花看看女儿,知道她是记起了那昔日的事,当下叹道:“男女之情,门当户对,都是要的,当然也得看性情是否相投,两个人能不能处到一块儿。”
佩珩低下头,不说话了。
萧杏花见此,趁机道:“其实你若是真想进宫,娘也阻不得你,毕竟路是你自己在走,将来会怎么样,娘也不好说。或许你这辈子就被人捧着宠着,真就幸福美满,毕竟皇上年纪比你大一些,性子也沉稳许多。”
“娘,我如今哪有心思想这些……”
她心里其实也乱,扪心自问,对那刘凝不是没有半分男女情分,每每想起他,心儿便跳得厉害。可若不是有了其他盼头,她会进宫去当什么皇后吗?
说白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情爱,还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踏入皇宫内苑。
“罢了,等你爹回来再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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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战庭跟随着大军回京的时候,是在梦巧儿回京报信两天后。那个时候萧杏花已经知道萧战庭的确切伤势,知道当时萧战庭挡掉了几支箭,最后却没躲过另一只冷箭,恰中了胸口。只是他命大,那箭擦心而过。
可恨的是里面淬了毒的,这毒蔓延到全身,倒是把他给放倒了。
一大早,宫里最德高望重的御医都来了,守在萧家,只等着萧战庭回来为他诊治。其实前头皇上也派了两位擅解毒的御医去的,如今为表器重,真是恨不得把御医都送过来了。
萧杏花翘首期盼,一直到了快晌午,才听说回来了,当下众人忙奔出去。
见到萧战庭第一眼,萧杏花眼泪险些落下来。
这才大半年时间,他看着憔悴许多,整张脸也瘦了,瘦得脸上只剩下骨头,看着比以前更加刚硬骁利。
抬进屋里,放在榻上,他是嘴唇都没什么血色,紧紧合着。乍一看,竟以为已经没气了。
萧杏花忙扑过去,握住他的手:“铁蛋,铁蛋?”
躺着的那人,仿佛听到了这话,竟勉强睁开眼来,虚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又闭上了。
萧千云是一路伺候着他爹回来的,自然是知道:“娘,爹是累了,先让他歇着。”
“好,好!”萧杏花说着这个,御医也都进来了,当下只好让开。
于是御医便给萧战庭诊脉,诊来诊去,最后却是道:“这是北狄那边的毒,里面用了番木鳖,鸩羽,断肠草,熬成的一种有毒的药水,这本是见血封喉的毒,只是侯爷命大,想必以前也中过毒,身子竟然有了抵抗之力,这才硬撑下来。”
萧杏花一听,呼吸都觉得紧了,什么番木鳖她不知道,可是断肠草,听这名儿便知十分可怖,还有什么鸩羽,那个鸩酒不就是拿着鸩羽泡在酒里做成的吗?
萧千云看母亲脸如薄纸,唯恐她太多担忧,忙又安慰道:“娘,这种毒放在一般人身上自然是无解,只是爹身子好,竟连这种剧.毒之物都能撑得下,如今熬到燕京城来,又有这么多御医帮着看,想必没事的。”
萧千尧也忙道:“千云说的是,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可不是寻常人,娘不必太多忧心。”
虽说儿子都劝着不必忧心,但是哪能不忧心,当下从旁紧张地等着御医给诊脉,过了不知道多久,御医一个个面露难色。
“侯爷身中剧毒,竟然能够熬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话一出,萧杏花都觉得脑门子前面白花花的一片,险些晕倒。
之后两个儿子都赶紧请了御医出去,萧杏花听着他们在那里讨论该如何诊治,之后声音变小,也就听不到了。
她坐在榻旁,呆呆地望着榻上的男人,一时不免想起了许多,诸如初见时自己心里对他的诸多防备,以及这两年相处的种种,他对自己的疼爱和忍让。
这个男人自己怨过恨过防备过,更曾经爱过依赖过,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高大如山一般地站在那里,可以任凭她予取予夺的。
可是如今,他却倒在那里,憔悴削瘦,颧骨处都瘦得有些凸起,唇瓣干涩发瘪。
心疼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他的颧骨,又顺着那里来到在睡梦中依然紧紧皱起的眉心,给他抚平了。
“你可算回来了。”她低声喃喃道:“咱们经了这许多事,你可要好好的。如今咱们孩子都大了,连孙子都有了。”
一时想起了自己最小的儿子萧千翎,不免心酸:“好歹还有千翎,他如今都能爬得很好了,小胳膊腿儿特有劲,甚至都开始学走路了,走起路来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有点像千尧小时候。你好歹得活下去,看着他长大,等着他娶媳妇抱孙子孝顺你。”
只是她说了这许多,他却再没睁开眼。
萧杏花心疼地叹了口气,起身,让丫鬟捧来了熬好的汤汁,那是用甘草绿豆和铭藤青黛等熬煮在一起的,之前御医让准备好,说是能解解毒。
于是她取了来一勺,轻轻地喂给他吃。
他干涩的唇角蠕动,喉结轻轻动了下,咽下去一些。萧杏花见了,先取来帕子给他擦了唇边,又帮他润了润干涩的唇,之后便又用勺慢慢地喂给他吃。
“你以前总说我不好好喝药,如今轮到你了,你可要听话,好生喝药,现在宫里的好御医都过来了,你吃吃药就好了。”
萧杏花说着自己都不太信的话,小心翼翼地哄着这个睡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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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千尧和萧千云,和几位御医商议了许久,总算是药方子开出来了。这药方子里面是放了以毒攻毒的许多毒物,御医的意思是,先吃两日,再观成效。若是一旦萧战庭身子受不住,则减轻药量,若是能受住,再加大里面毒物的分量。
这是一个险招,不过目前也别无他法了。
之后御医大部分都回去了,只留下两位,其中一个是擅针灸之道的,一日三次为萧战庭金针拔毒,另一个则是本身擅解毒治伤,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因这次萧战庭立了大功的,自然是有封赏,他又不能领封,只好让萧千尧这位长子代父去拜见天子。
皇上论功行赏,萧家的两位儿子,俱都封了侯,梦巧儿则依旧是英武大将军,只不过追赏良田五十顷。
萧战庭则封萧国公,可不降爵下袭三代,萧杏花更是被封国夫人。
除此之外,皇上甚至还亲自来到萧国公府,看望萧国公病情,并赏了许多金银用物,甚至连两位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娃儿都有若干赏赐。
一时之间,萧家可算是荣宠至极,满燕京城里哪个不敬仰,哪个不欣羡。外人知道萧国公爷家中还有个千金小姐没订亲,又是相貌极好,还不是各方打听,只盼着能结交上这门亲。
不过萧杏花如今一心在家伺候照料萧战庭,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不过是让秀梅随意打发罢了。
这几日她几乎日夜不离地守在萧战庭榻边,伺候他吃药,又亲自给他喂那汤羹,御医每日三次问脉,倒是颇为满意,只说国公爷底子好,这以毒攻毒之策可试着再加大药量。
萧杏花听了自然心疼,只因外人不知道,她却明白,夜晚里,他疼得根本睡不着,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露,在那里低声痛苦呻着。
萧战庭是什么人,糙得不能再糙的汉子,便是直接给他一刀,他都不见得吭一声,如今却被体内所谓的以毒攻毒给折腾得冷汗直流。
她看了,自然是没法,可是也不能帮他,只能靠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帮他按压着额头,盼着能稍微让他舒适几分。
每次痛起来,都有多半个时辰,等他熬过去了,便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从旁帮他擦汗,心疼得难受,不由得喃喃道:“我恨不得替你疼。”
躺着的男人听到这话,勉强睁开眼,竟望着她笑了笑:“你连喝药都难,还替我受痛?怕是痛一会儿就满地打滚了。”
她听着这人都受了大苦,竟然还有心思打趣她,又想哭又无奈,不由得那手指头戳他脑门子:“你这死德性,还有心思这么说我!”
当下扔了帕子,也不想管他了,起身去。
其实她是想出去看看丫鬟们熬着的梨汁好了没,若是好了,喂他吃点。
只是萧战庭却以为她是真生气了,自然是舍不得她走,忙叫道:“杏花,别恼,我随口说说。”
萧杏花睨他一眼,哼了声,径自往外走。
这下子萧战庭急了,作势要伸手,谁知道一伸手,便低声“哎呦”之后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萧杏花听到这个,吓了一跳,连忙奔回来。
“怎么样了,可是碰到了伤口,还是毒性又发了?”
她满是焦急担忧,眼泪都要落下来:“不是说已经熬过去了,怎么又疼成这般,我去叫御医吧!”
萧战庭艰难地伸出手,制止了她,却是示意她近前。
萧杏花吓得不敢说话,蹑手蹑脚地近前,听他说什么。
他艰难地蠕动着唇,仿佛气若游丝地道:“帮我……帮我……”
“帮你怎么样?”
这么弱的声响,根本听不清啊!
只是好好的,怎么忽然没精神成这般,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帮我按按,疼,疼……”萧战庭嘶哑地这么道。
“按哪里啊?是脑门吗?”萧杏花连忙拿起旁边的湿帕子,准备帮他按压下太阳穴。
“不……是大腿……”萧战庭闭上眼睛,咬咬牙,忍着痛这么道。
“大腿?”萧杏花虽然不明白,不过看他这么难受,当下也不敢多问,连忙去伸手,撩起锦被来,将手放在他大腿上,轻轻按压。
“对,对……”上面传来气若游丝的声响。
萧杏花听着,知道是按对了,于是越发卖力,两手使劲地按压。她以前学过一些修脚按摩的功夫,如今施展在萧战庭大腿上,手法自然是极好。
“嗯,嗯……很好……”萧战庭发出低哑的叹息,仿佛很是舒服,又仿佛很是痛苦。
看他喜欢,她也就越发卖力,想着好好伺候他。
“再用些力……”谁知道他却并不觉得满足。
萧杏花见此,也知道如今自己当侯夫人习惯了,被人伺候着,手上力道远没有当初那般大了。
于是她犹豫了下后,便上了榻,自己小心地跪坐在萧战庭两腿的中间,然后弯腰,用自己上半身的力量沉在腕部往下按压。
“好……”萧战庭显然是满意了。
萧杏花见此,自然是越发细心周到地为他按压,使出了浑身手段。
“再往上一些,往上一些……”他这么命道。
她也就听他的,再往上,往上……
按到最后,她的手忽然停下来了。
眼前出现了一根擎天柱,高高地将黑缎布料撑起,搭成了一个偌大帐篷。
她微怔,拧眉,想着这是怎么了,他难受得很,按说不应该啊?
谁知道上面传来那男人低哑的声音:“再给我按啊。”
啊?
萧杏花疑惑了,抬起头,看了看男人,却见男人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很是痛苦的样子。
她伸出手,试探着碰触了下那帐篷,谁知道帐篷轻轻动了动,看上去有劲儿得很。
“疼吗?”
“疼,很疼,再重些!”男人继续闭着眼痛苦地要求。
这下子,她彻底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冷笑一声,她伸出手,狠狠地将帐篷按压下去:“让你疼,让你疼!”
“别,别……”男人龇牙咧嘴。
“真是个没出息的,都痛成这模样了,亏你还有这心思!”
她也是无奈了!
怎么摊上这么个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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