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陛下会怎么处置谢轲呢?”敷宗槿问道。【记住我们的网址www.dashubao.cc手机版m.dashubao.cc】
“这要看李互的表现了,”洛帝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最后,朕会用谢轲来逼他一把。”
“可这样的话,谢家就连失三人……”
洛帝耸了耸肩,目光依旧看着地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谢轲毕竟是杀了郎维,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按照律法,他都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是啊,谢轲是应该被处置的。但是谢丛夫妇,却是被太后和洛帝联手推上了死路啊。
察觉到敷宗槿的沉默,洛帝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道:“阿槿,你觉得不妥,是吗?”
敷宗槿看了洛帝一眼,“我只是在想,这样对于谢家而言太过残酷了。而且今日,谢裘因为接连而来的噩耗而病倒了……”
他希望这么说会引起洛帝对于谢家的愧疚,但是显然他并没有。
洛帝只是想了想,很快便道:“朕一定会好好补偿谢家的。”
从清明殿里出来,天已经大黑了。敷宗槿心事重重地走在宫道之上,反复回想着洛帝的话。每想一分,他的脑海中谢雪臣的脸便清晰一分。
谢雪臣虽是异姓郡主,但由于自小被太后亲封,谢雪臣会经常在皇宫之中。敷宗槿与她经常碰面,这个小女孩偶尔还会请教自己一些问题。如今自己眼睁睁看着谢雪臣的亲人受苦受难,敷宗槿心中真不是滋味。
利益当前,即使皇恩再浩荡,也无法拯救谢家上下。这一次靖安太后跟洛帝是铁了心地要利用谢家达到目的,似乎是谁都无法扭转这一点了,即便他们都是太后表妹的一家人。
敷宗槿想东西正入神,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的红荼居。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夜会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在红荼居的某个暗处,阮祺萱穿着红曼的装扮缓缓走出。她的脸上有些窘迫,似乎很不尴尬的模样。
“祺……祺萱?!”敷宗槿惊讶地看着她,环顾四周之后,迅速将她拉进自己的书房。他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阮祺萱拉长了一张脸,一把甩开他的手,没法直视他的眼神,“我……红曼告诉我你跟陛下见面了……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今天你去见了陛下……他有没有说……怎么处置谢轲……”
敷宗槿看着她的脸,忽然明白了过来。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他们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加上洛帝迟迟未将谢轲处决,后宫上下根本无法打听洛帝的心思。阮祺萱想知道谢轲的事情,却无从打听,只好扮做红曼的样子偷偷前来。但是她再见到自己无法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所以特别的不自然。
不管怎么样,阮祺萱终于肯跟自己见面了。以往她连红曼来见自己都不准,今日却冒险前来红荼居,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有所缓和了。
阮祺萱的目光偷偷瞥向敷宗槿,又匆匆收回。她的心里忐忑得很,既尴尬又心虚。自从上次在宫道上见过敷宗槿,她就禁止了彩菁红曼所有联系敷宗槿的行为,但是明显她们两个还是有暗中跟敷宗槿通信的。
直到这一次谢家出事,阮祺萱在自责自己做事冲动之余,不由得想起敷宗槿的话。从一开始,敷宗槿就是对的,自己为了所谓的复仇早已失去了本心,最可怕的是,自己浑然不觉。思前想后,她觉得应该亲自跟敷宗槿道个歉。
“你怎么不说话啊……”阮祺萱见他久久沉默,不由得脱口而出,可是语气听起来却十分地霸道。这样的处境之下,阮祺萱的心又不安了几分,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从前对于敷宗槿真的是毫无温柔可言的。
敷宗槿却并未在意,反而做出抱歉的样子,“祺萱……对不起……我……我没有想到今天会见到你,所以……有些高兴。”
说完,他还嘴角微微上扬,憨笑地望着阮祺萱。此情此景,阮祺萱不由得热泪盈眶。
“我之前对你这么凶,你还傻笑什么啊。”阮祺萱深深地望着敷宗槿,话语中虽带着嫌弃,但是眼神却饱含感激。她漂泊了这么多年,似乎只有在敷宗槿的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使性子,而且对方却不会记恨她。
敷宗槿笑了笑,“你之前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人人都会如此,都会有一时想不通的时候。我会有,红曼会有,当然彩菁也会有。何况,现在你不就站在我面前了吗。”
“也许我不是想不通,是我的本性如此呢?”阮祺萱道,“我的本性就是乖张怪异,嗜好杀戮,每每看到作恶者备受酷刑,我就会打从心底里高兴。是,我这一次可以再出现在你眼前,可是下一次同样的事情再发生,难保我不会再像你说的,想不通。”
敷宗槿收起了笑意,“你是乖张怪异,有时候还蛮不讲理。但是你既有能力杀害作恶者,也有对无辜者施以援手的时候。班苏不就是一个例子吗?她在宫中被所有的人遗忘在芳梅殿,是你肯主动去看望她,甚至帮她照顾园中的梅树。如果不是你出现了,班苏到死都会孤零零一个人。你的本性是有残酷可怕的一面,但是更多的,你有一颗恻隐之心。否则,此刻你不会站在我的面前,反而会变本加厉地,去做你的地下判官。”
阮祺萱低头自嘲一笑,眼神之中满是落寞,“你把我说得太好了。”
敷宗槿微笑着,没有接过话。他认为阮祺萱不是一个自怨自艾之人,她自己有这个能力去判断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阮祺萱又淡淡地开口说道,“季清环……究竟为何会死……”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敷宗槿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来。只听他叹息一声,抬眸看着阮祺萱道:“那一晚你带走她,我也自然而然知道了她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后来我提出了和离,她当时请求我不要马上对陛下说,我答应了。过了几天,她便在府外溺亡了,是自尽。”
阮祺萱一听,马上就低下了头。敷宗槿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道:“她的死与你无关,是我造成的。”
“她真的很爱你,”阮祺萱道,“如果我是季清环,在那样一个情况之下,我也会毫不犹豫去杀掉阮祺萱。而且她大家闺秀出身,为了你,竟然敢去杀人。这份勇气,不是人人都会有。”
“众生皆苦,人人都有罪,没有谁是真正干净清白的不是么?”敷宗槿无奈笑道,“就像谢轲,他纵是错手,终究也是杀了人。按照孟康的律例,杀人者要一命填一命。”
“这是……陛下的意思吗?要按照律例,处置谢轲?”
何止是要按照律例,洛帝还想将谢轲利用完全。敷宗槿想了想,决定不将洛帝的真实想法告诉她,“陛下说……一切都要遵循律法。”
阮祺萱一愣,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谢家祸不单行,如此多的不幸,让谢雪臣如何承受?
“还有,金琦朱曾经找过我。”
阮祺萱闻言,怔怔地抬起头。敷宗槿继续道:“她让我交出当年替她换脸的鬼医遥昌子,眼神很是紧张,似乎很迫切地想要见到遥昌子。我想,她的脸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她需要找到遥昌子,替她治好。这件事,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的。”
阮祺萱刚刚提起精神却又泄了气,“我知道也没有作用,金琦朱的事情上,我什么也做不了。”
敷宗槿疑惑地皱起了眉。
“表舅不仅仅是想报复金琦朱那样简单,”阮祺萱叹道,“他似乎是背后有一些人,一直在支持他帮助他。除了要报我娘的仇,他还有其他的打算。还说什么不愿沦为历史尘埃,要让夏丹惧怕。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将玮妃的那些珍珠散全部用在了金琦朱身上。既然现在金琦朱想找到遥昌子,说明表舅的计划,肯定已经有成效了。如今他也已经拒绝了见我。”
敷宗槿瞬间变了脸色,“金琦朱若是死在了这里,孟康难辞其咎。如今大敌当前,若是连友国都与我们反目……”
“从昨天起,我就已经找不到表舅。据说,是陛下让他住进了金琦朱家中。这样一来,他要下手就更容易了。”
敷宗槿想了许久,最终深吸一口气,对阮祺萱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去阻止他的。事关你,我会秘密行动,不会惊动陛下。”
“我并不是在要求你这么做……”
“但我想这么做。”敷宗槿打断了阮祺萱,“你母亲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手去了结这件事。何况唐磊一旦暴露,你也会自身难保的。”
“敷宗槿,你没必要犯这个险……”
“你就相信我吧,”敷宗槿的眼中充满灼热的火焰,“我一直在想要怎样补偿你。如今机会已经有了,我要将你最珍惜的亲人带回来。”
阮祺萱定定望着敷宗槿的眼睛,竟鼻头一酸,有了流泪的冲动。
洛帝坐在清明殿中,一只手扶着额头,面色铁青地思考着。他手中是前不久刚传来的加急文书,在边境谈判的李互果然早与郎家站在了同一阵线,没有得到洛帝处死谢轲的命令,李互迟迟不肯进入北祁疆域谈判。事已至此,洛帝“不得不”下令,谢轲于明日斩首示众。
然而令洛帝心烦的,却并非此事。
良久,洛帝随手将文书扔下,起身就往外走去。
在前去见靖安太后的路上,洛帝的头脑中,闪现了许多过往的事情。
记得小时候,洛帝和蒙晗每一天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父母能够过来看望自己。
宫中的嬷嬷很少管他们二人,因为他们不像蒙旸那样,是德妃叶氏和先帝最疼爱的孩子。洛帝和蒙晗总是跑到皇宫的各个角落去玩,当然,一般都是有蒙旸在的地方。因为只有在那里,他们才会看到德妃和先帝最慈爱的笑容。
有一次,蒙晗抬起头,指着不远处其乐融融的三个人,眨巴着她的大眼睛问洛帝,“六哥,为什么母妃总是在二哥身边啊?母妃给二哥做的糕点,晗儿也想吃……”
洛帝看着蒙晗的脸,一阵心酸。她还小,不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即使是亲生的孩子,总有最喜欢,和最不喜欢之分。
洛帝没办法将实情告诉她,只好看了看四周,带她到最近的惠妃娘娘的宫中。
蒙曜只比洛帝小一岁,他是惠妃娘娘唯一的孩子。惠妃娘娘人很好,对待洛帝和蒙晗,和对待蒙曜没有丝毫区别。有时候蒙曜调皮了,惠妃娘娘还会打他的掌心。每次被打,蒙曜都涕泗横流地看着洛帝和蒙晗,眼神好像是在求助。
洛帝从不会给他求情,因为蒙曜确实顽皮。但是蒙晗往往跟着蒙曜一起哭,洛帝问她为什么,她却回答不上来。
有着惠妃娘娘的照顾,蒙晗渐渐忘记了自己母妃对二哥的偏心。看着蒙晗在惠妃身边过得那么开心,洛帝这个做哥哥的才放松了下来,因为,这才是蒙晗应该有的照顾。
她很可爱,长相却既不随先帝,又不随德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蒙晗不是先帝的孩子,但她确实是德妃和先帝所生的。于是洛帝想,这就是母妃不喜欢她的原因吧。
自从认识了蒙曜,他们三个人就几乎每天在一起玩耍打闹。惠妃娘娘总说,洛帝的性子沉静,蒙曜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不受约束。他们两个在一起玩闹,性子上正好互补了。
一开始,惠妃娘娘希望洛帝的性子能够镇得住蒙曜骨子里的潇洒。但是过了几年,蒙曜反而变得越发桀骜不驯了。那时蒙晗已经长成了个小姑娘,洛帝和蒙曜也不好再带着她到处上蹿下跳。但是蒙曜却嫌他们怕事,自己从宫墙翻了出去。当然,代价是摔断了一条腿,还被惠妃娘娘打了一顿。
可是没等他的腿好全,他自己又跑到了七霞湖去捞小鱼。结果整个人掉进了湖里,大冬天的,还是洛帝和蒙晗偷偷把他捞上来。他被救时冻得直哆嗦,那副滑稽的模样,洛帝这辈子都给他记住了。
那一次开始,洛帝和蒙曜就真正成为了生死之交。但是洛帝觉得,蒙曜只是怕洛帝在惠妃娘娘面前告发他,才故意结拜,尽管二人本就是亲兄弟。
为了培养皇子的独立性,每个年满十岁的皇子都会有自己的府邸。蒙晗哭着闹着也要和洛帝住在一起,而蒙曜,也总是三天两头跑到洛帝的家去。
在那之后不久,噩耗传来,蒙旸第一次随军就死了。
洛帝和蒙晗对视一眼,竟然看到对方的眼中,有着同样的欣慰感。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怕,毕竟他们一个十二岁,另一个,才八岁。
蒙旸死后,德妃崩溃了,她好像疯了一样,每天除了大哭就是乱砸乱吼,整个人好像瞬间变老了许多。先帝呢,更是极少出现在德妃寝宫了。听说蒙旸是被班丞相举荐去随军学习的。先帝亲口答应了,如今蒙旸死去,先帝没有颜面面对德妃。
洛帝对蒙曜说起了这件事,他的反应令洛帝有些错愕。他说,“生死有序,有些人很早离开,有些人长命百岁,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等父皇和德妃娘娘明白之后,他们就不会伤心了。”
这是洛帝第一次对蒙曜生出敬佩之情。
果然,随后不久,德妃就不再怨天尤人,哭天抢地了。她又变回了那个高贵动人的德妃,可是她却开始时时刻刻陪在洛帝的身边,总是督促洛帝读书写字,让洛帝浑身不舒服。
后来洛帝明白了过来,德妃一直用心栽培蒙旸,希望他数年之后继承大统。但是如今,蒙旸十五岁就去世了,德妃觉得顿失依靠,便转而来栽培洛帝,想让洛帝做到她计划中的一切。
说白了,洛帝不过是蒙旸的替代品,连影子都不算。
这件事情,洛帝一直没有对蒙晗说。但是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德妃的用意,并且打从心底里鄙夷着自己母妃的所作所为。
就这样,为了德妃那扭曲的欲望,洛帝每天就在她的寝殿中听着各种教导。洛帝可以忍受她虚伪的关爱,喋喋不休地讲授。但是他却无法忍受,她安排了一出又一出戏,专门来算计他,说是,让他从中学习,提早习惯尔虞我诈的生活。
谁都不喜欢被欺骗,被算计,更何况洛帝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好景不长。后来有一天,惠妃娘娘病逝了。
洛帝和蒙晗都很伤心,毕竟从惠妃娘娘身上,他们得到了缺失已久的母爱。蒙曜更是悲痛欲绝,哭得整张脸都是通红的。
然而第二天看见蒙曜,他却嬉皮笑脸,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洛帝和蒙晗都很担心,谁知道反倒被蒙曜安慰了,“母妃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等我,我哭,是因为舍不得没有母妃的日子。但是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要勇敢起来,让母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