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松后,白圭和孙膑面面相觑。
两人没有想到,无意中的偷听,竟然接触到了一代奇人鬼谷子真正的内心。
是的,鬼谷子人隐了,心却末隐。
他的内心,依然记挂着在乱世中挣扎的天下苍生,想找出一条治世之路。
所以,他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寻找传人,然后,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教导出了白圭、孙膑、庞涓、尉僚、苏秦、张仪等一干杰出弟子。
没人可以说鬼谷子自私,也没人有这个资格。
如果鬼谷子真的自私,他大可做个名符其实的隐士,逍遥山林,不问红尘。
又或者追求荣华富贵,拜将入相。
正如墨翟所说,鬼谷子只不过是所选道路不同罢了,他已经做得足够多。
“师弟。”白圭忽然轻声道。
“嗯?”孙膑转过头。
白圭一脸钦佩道:“我原以为老师授徒,只是想将自己一身惊人所学流传下去,却不料老师对我们寄予了如此厚望。怪不得平日老师对我们的品格修养非常看重,要用耕种、砍柴诸事来磨砺我们。”
“是啊。”孙膑喃喃道:“能遇如此良师,实是我等之幸啊。”
“对了,师弟,”白圭沉吟道:“你说,究竟哪条路才能够弥平这乱世,道?法?儒?墨?纵横?杂?兵?咱们师兄弟中,谁又最可能成功?”
“不知道。”孙膑缓缓地摇了摇头。
根据历史,墨子、鬼谷子终其一生,都没有看到九州一统、天下大治之日。
而鬼谷子众弟子的努力,也都宣告失败。
想要结束这个乱世,还要等上一百五十多年,由法家指引的秦国来完成。
然而,秦法严苛,二世而亡,天下再度陷入战乱。
那么,究竟哪条路,才是最适合这个乱世的?不仅要尽可能快的天下一统,而且,还不能够轻易出现反复。
孙膑不知道答案。
他不是思想家,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军事家,他前身只是一个高中生而矣,虽然天赋极佳,但阅历、学识都很有限。
之前,孙膑心中所想的,只是在这个乱世拜将入相,出人头地,青史留名。
而现在,却有些不同了。
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千年难逢的穿越奇遇,难道只是为成就他个人的煌煌功业?
相比墨翟、鬼谷子的大公无私,孙膑感到自己很渺小。
或许,自己应该像老师希望的那样,在建功立业的同时,能够尽快促进九州一统、天下大治,如此,方才不负此生。
只是,究竟该怎么做呢?
孙膑正苦思着,忽然,鬼谷子冷哼一声:“树后的两个小猴子,听得够久了吧,还不想出来?”
白圭和孙膑面面相觑。
亏他们自以为隐密,却不想早就被人家知道了,还兴致勃勃的在这偷听呢。
“老师。”
“墨老前辈。”
孙膑和白圭转出古松,一脸尴尬的拜见二人。
“哈哈,偷听被抓住喽。”墨墨见状,不禁幸灾乐祸地在旁吐着舌头。
孙膑和白圭越加脸红了。
鬼谷子却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听了许久,你二人可有所得?且说来听听。”
“呃——”白圭傻了眼,仓促间,哪有什么所得,只能一脸尴尬地傻笑。
“你呢?”墨翟却是没理白圭,只是望着孙膑,碧眼炯炯:“听说,你是孙子的后人,你老师也对你颇为看重,我倒想听听,你究竟有何不同?”
孙膑沉吟片刻,缓缓道:“人性本贪,欲平乱世,礼仪教化无用,是故儒、道、墨不可取。”
墨翟却也不恼:“那你欲以何种学问治世?”
孙膑想了想:“或可以法家为主,兵家、纵横相辅。”
“何解?”
鬼谷子、墨翟相视一眼,继续追问。
“用法家来革除旧弊,强国富民,然后用纵横家来远交近攻,再用兵家来各个击破,如此,或可一统天下。”孙膑觉得,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远交近攻?各个击破?”墨翟眼睛一亮,拍案叫绝:“妙啊!此八个字,道尽了纵横和兵家之精髓。王老弟,你收得好弟子啊。”
能不妙吗?远交近攻、各个击破,正是秦国日后一统天下的战略思想,堪称千锤百炼。
“是有点见解,不过,还是想当然了。”鬼谷子却是冷哼一声,兜头泼了盆凉水:“法家变法,大多残酷暴虐,怨者极众,是故,赵国公仲连变法、魏国李悝变法、楚国吴起变法,无不难逃虎头蛇尾,人亡政息。现如今,三国无一不是内患丛生,还谈什么强国富民,一统天下?”
正因为厌恶法家暴虐,所以,鬼谷子虽然号称全才,却对法家所涉不多。
“这个——”孙膑抓瞎了。
“咯咯……”看着孙膑苦着脸、尴尬的模样,墨墨又在一旁偷笑起来。
墨翟却是打圆场道:“我说王老弟,你自己都没良法,又何必为难一个弟子?照我看,伯灵所说,虽仍有漏洞,却也有精辟之处,很有想法。它日,未尝不能探索出一条正确之路。”
“倒也是。”鬼谷子笑了,瞥了眼孙膑和白圭,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小猴子傻站着作甚,还不速去?回去罚抄《易经》一遍,以儆效尤。”
“诺,老师。”
孙膑、白圭如逢大赦,连忙落荒而逃。
鬼谷子回过脸,沉吟片刻,忽然道:“墨兄,你我都精通奇门遁甲、阴阳占卜,不如卜上一卦,看看将来天下大势如何?”
墨翟却皱皱眉:“天下大势?如此天机,岂是凡人可以测度!?以往咱俩都卜过多次,不是一无所获,就是混沌难清,还费这功夫干吗?”忽然若有所悟,哂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孙膑将来会促成天下一统吧?我看你是爱徒心切,哪有这么巧?”
“你卜不卜?”鬼谷子被说中心事,老脸有点无光,一脸的没好气。
墨翟无奈,只好嘟囔一声:“卜就卜,又要白费功夫。”
当下,两人各从怀中掏出几片斑驳的龟甲,凝神静气,倏忽丢在棋台之上。
一阵哗哗声响,龟甲停稳,却又是不成卦相。
“果然还是天机难测。”墨翟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老夫是看不到天下大治的那一天了。”
鬼谷子也轻轻叹了口气,死了心,不知道苍生还要在这乱世红尘中苦苦挣扎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