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之后,男人的车里。
这是宋蜜第二次坐他的车,跟她那辆墨绿色的路虎车,同款。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真的很搭,连选车的眼光都是一样的。
所以,宋蜜心里其实很清楚,男人之所以急着跟她求婚,其实是看出来她想“散”了。
他不了解她的经历,她工具人的使命,但是他绝对精准地把握住了她的情绪。
她决定抽身,是从王丽莎事件之后。
那天是星期一,今天是星期六。
也才短短一周!
可,他们在一起也才多久呢?
宋蜜知道他是动了真心的,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之间也才两个月的感情,就算从苏莲托那一夜开始算起,也才三个月。
三个月而已!
他的人生还有多少个三个月?
及时止损,跟她划清界限,久而久之,把她淡忘得一干二净,将来不管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都如陌路人一般事不关己。
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宋蜜相信,在她的坚定不移之下,令他对自己失望透顶直至老死不相往来,并不难。
只是,她明明喜欢这个男人,明明想要这个男人,甚至不止一次的生出了,如果往后的每一天都能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念头。
她是个工具人,但,不是圣人。
她也有七情六欲也会自私也有贪恋,也是这一刻,她突然在想,真的没有任何可能扭转三年后四海集团和她的命运,给他们之间谋一个可能吗?
太冒险了!
也,太艰难!
事实上,她现在也并非自由身。
沈老爷子就算再信任她,也不可能不拿捏她,一张面孔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刻,她狠狠掐断了思绪。
很快的,宋蜜转头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温律师要跟我说什么?”
温宴礼面色沉冷,身上的气息更是一种近乎孤绝的寒凉,听到旁边的女人开口,也并未转头看她。
人都有尊严。
何况,他骨子里一向比任何人都冷傲。
被冷待,被拒绝,被嘲笑恋爱脑,甚至被分手,全都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昨夜,他把车停在她住的公寓外面,人就在车里枯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是做了决定的。
却没想到,陆之远一个电话,说她也在,他还是风驰电掣地赶来了。
这种情况,她不在,他也会来。
但是看到她背影的那一刻,他内心有东西瞬间土崩瓦解了。
——天亮时的那个决定,根本是白做了。
上午,沈延业来找过他,欠条和案子的事,他明确表示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结果沈延业给他卖了一个关子。
问他想不想知道,沈老爷为什么偏偏选了宋蜜来继承了四海集团董事长的位置。
问他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沈老爷子的遗嘱里,宋蜜的任期是三年。
为什么所谓三年后的另一份遗嘱,当初沈老爷子没有一起交给温远律师来监管。
明知道是下套,他当然不会问。
沈延业也没有多说,但极有把握地留了一个钩子,“不急,在我走上被告席之前,温律师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我保证,温律师一定会对此感兴趣。”末了,沈延业还追加了一句,“哦对了,我奉劝温律师对宋蜜还是不要陷得太深,没结果的!”
沈延业知道什么?
最后那一句“没结果的”,又是指什么?
他以为自己做了决定之后,宋蜜的一切就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然而,当他再次看到她,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是因为现阶段他对她正在兴头上也好,是因为男人的征服欲,好胜心在作祟也好,或者就像她说的,其实他根本就是个恋爱脑也罢。
是什么都好。
至少,他要求一个明白!
思及此,他维持着目视前方,实则视线的焦点根本是虚无的坐姿,将薄唇上下一掀,“你来医院做什么?”
因为在宋蜜的第一声问话之后,起码过了两分钟才听到男人的回答,所以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话。
却没想到,他只是就事论事地问了这么一句。
只是,跟他身上冷绝的气息一样,这声音也仿佛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般。
宋蜜是忽然想到这件事上头的,念头闪过之后,毫不犹豫地就把话说出了口,“来复查。”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温律师。”并非犹豫,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缓了缓,仿佛是给自己一个硬起心肠的时间,“其实就算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陆之芝端给我的那杯加了料的香槟,我也没有在药力作用之下百般纠缠温律师,最后搞得血溅当场,”
“那个孩子的命运也一样。”说这话的时候,她脑子里很直观地联想到了之前在检查室里,在b超检测仪的屏幕上看到的乔卫卫肚子里的那颗小黄豆,“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过要留下那个孩子。”
她陈述事实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动,怕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个女人冷酷又无情。
便在此时,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用一双深若千尺的寒眸直视着她。
宋蜜没事人一般,“温律师应该记得,在苏莲托,事后我是吃了药的。”
“既然是意外,就应该当机立断的解决掉。”说着,她显见地皱了一下眉很快松开,这种表情的意味太明显了,分明是在说:一个小麻烦而已。
温宴礼反复深看着她。
眼见她再次将红唇掀动,用疏离的语气定义着他的感情,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温律师也大可不必因为这个来去匆匆的孩子,就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要有什么不同,或者是有必要弥补我什么。”
“孩子没了,你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也并不亏欠我什么。”宋蜜勾了勾唇,洒脱之极,“当然,我也不亏欠你。”
“就算孩子是我躺在手术台上做手术拿掉的,我也不用跟你交代。”宋蜜一脸坦然,一双琥铂色的眸子清亮见底与男人对视着,仿佛她没有半点心虚,也没有半点心疼。
有那么一刻,温宴礼心里头只有一种感觉,他输了。
遇到她,他输得彻底。
她说他们是棋逢对手,高手过招。
但其实,他不配。
比起冷情冷性,他远不及她。
只不过,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内心的冲击绝对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
并且他心知肚明,她之所以说这些话,就是为了伤他。
“我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提起孩子,或者说,第一次相互承认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温宴礼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丧失温度,以一种异常的光速,“不然你以为那天的手术,为什么会突然取消。”
闻言,宋蜜心里狠狠一动。
“那天晚上,在知道你被下药之前,我甚至以为,你那么热情就是故意想让我亲手送走那个孩子,所以,我才毫无顾忌!”
温宴礼黑沉的眸底仿佛结了冰,千里冰封,再无半分生机。
他以为他可以输,也输得起,因为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默认了这段感情的不对等。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大度,对待感情,他不单偏执,甚至锱铢必较。
他付出了多少真心,也希望得到她的多少真心。
他疼了,便也想让她疼,“倒是我入戏太深了?”
很快的,温宴礼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如出一辙地勾起了唇角,“不过宋总也不能怪我,毕竟,宋总实在是个不错的对手。”
“宋总为什么挨陆之芝那一刀?”
“又为什么在挨刀的第二天冒着伤口崩裂的风险去见殷凯丰?”
“你是个生意人,我是个律师,”男人一张好看的菱唇一开一阖,而他脸上,是最开始她在沈家灵堂见过,在君悦酒店的电梯里见过,已经有许久未曾见过的犀利和冷峻,“论精明算计,谁也不会比谁差。”
“既然宋总肯豁出了命来陪我玩儿这场感情游戏,那我单膝跪地求个婚,也不掉价吧!”
说着,他敛眸,低笑出声,“到底是我高攀了!”
宋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很快便听得他再度开口,“就不送宋总了。”
……
推门,下车。
身后,男人的车很快启动,绝尘而去。
回到自己那辆幻影车上的时候,宋蜜脸上也丝毫不见多余的情绪。
一颗心却不可遏制地摇来晃去,不休不止。
结束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结束了。
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吗?
所谓的,求仁得仁。
为什么她竟然会这么的……无依无着?!
彷徨的。
不真实的。
心里仿佛破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正在急急地往外漏。
等叶昭开车之后,旁边坐着的乔卫卫放下手机跟她说话,“蜜儿,温律师跟你说什么了?”
“谈好了?你们俩没事儿了吧?”
很快的,宋蜜侧目看了她一眼,“送你去哪儿?”
乔卫卫顿时皱眉,“蜜儿你失忆啦?不是说好了去看我哥吗?”
宋蜜弯了弯唇,没说话。
一路上她都在积极地自我调整,但是很显然,效果甚微。
男人凄绝的眼神,讥诮而凌厉的话语,始终萦绕在她的潜意识里,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百般挥之不去。
乔卫卫跟她说话,她基本都是一心二用。
路上她还接到了林深的电话,沈延锋的太太想见她。
林助理也有信息发过来,说他已经安排妥当,明天中午她先去探望林淑香,之后跟方成岩见面谈股份转让的事。
宋蜜却很难集中注意力。
最后,她选择了闭目养神。
结果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越发全都是男人的一张脸。
第一次,宋蜜觉得,好像所有的理智都不管用了,她陷落在一种无边无际的虚空里,找不到出路。
这很不好!
然而,她却无力扭转。
就让她尽情地软弱一会儿,沉溺一会儿,像一个普通的刚刚失恋女人一样。
……
另一边,温宴礼一脚油门踩到底,驾车绝尘而去之后,车速一路就没有慢下来过。
周六,道路还算畅通,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情况下,他的车速已经到达了极限。
一个十字路子,眼见绿灯转黄,他双眼猛地一缩,嘎吱一声,刹车声响彻了整条主干道,车子堪堪停在了等候线上。
人行横道上并没有行人。
他被身上的安全带重重地往回带了一下,人还稳稳当当地坐着,而这整个过程,他如被冰冻住的心也并没有因为加速的跳动而变热几分。
结束了。
他和宋蜜之间。
不会再有交集了。
他们之间,没关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后面的车子开始鸣笛,直到他回过神来,重新启动了车子。
便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第二次,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屏幕上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