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站在临时营地一侧的半山坡上,规划着这个小规模的营地。而后,在骑卒们和流民青壮一同努力之下,不过个把时辰的光景,这一片略显宽阔的谷地中,已是立起了一片片足以栖身的窝棚。
临时营地的建设工作将近尾声的时候。之前尚留驻在河对岸的赵都尉,已是带着两百名步卒营士卒,携带一部分毡帐等物资来到此地。眼见谷地中窝棚、流民众多,连忙将李延昭拉到一旁,悄声道:“此次准备不足,来得匆忙。粮食也不多,供如此众多的流民及我部士卒一同分食,恐怕不够。”
李延昭闻言笑了笑,摆摆手对赵都尉道:“都尉不必担忧,我已遣营中资深猎户曹什长带人前去山林之中捕猎。想必猎获之物,加之都尉带来那些粮食熬粥,应是足堪吃用。”
顿了顿,李延昭又道:“我已遣人前往郡府,将此处情形,以及流民数量等通报郡府。想必府君也必将调运粮草,以接应流民吃用。”
赵都尉闻言点点头,便对身后那些跟随来的士卒道:“且将带来的粮食移交给李卒长所部,我等今日便捡个现成吃。”言罢拍了拍李延昭的肩膀,自是哈哈笑着,往一旁去了。
得到了赵都尉命部下移交的粮食,以及行军锅等物,骑卒们便在谷地一侧挖了十来个土灶,而后砍来柴火等,将锅中盛满水,而后架上去点火添柴,烧了起来。
因为流民众多,行军锅显然不够,赵都尉又命部下渡河去将北岸留守士卒的行军锅全数拿来,皆盛水置于灶上烧了起来。
赵都尉属两百来士卒,带着足以支用五日的粮草。李延昭命属下将这些粮草分作两份,打算供这批难民,连同军中士卒吃两顿。
随着支起的那十多口行军锅纷纷烧开了水,骑卒们又取过米麦等物纷纷倒入锅中,那些行军锅纷纷开始飘出米粥的清香时,山谷中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一路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流民们,终于怀着希冀的目光直视着那些冒着热气的行军锅,渐渐安静了下来。
夜幕降临之时,曹建终是带着几名骑卒满载而归。此番上山,统共猎获一只鹿,五条蛇,十三只野兔,以及十几只鸟雀野鸡等飞禽。见得那些意气风发昂扬而归的骑卒狩猎小队,不论是赵都尉手下的友军,还是谷中的流民们都是一副惊异赞叹之色。
早有一旁的骑卒们将狩猎小队手中的猎获物接过去,而后便引曹建等人前去歇息。自有士卒们开始处理那些猎物。剥皮、去毛、取内脏。而后找一截宽阔的树桩子,便将那些猎物放到树桩上,用环首刀剁成块。而后将这些上好的野味丢到一口煮沸的锅中便煮了起来。
没等多久,那口锅中煮着的野味,便随着锅中汤水的蒸发,将带着肉香味的蒸汽四散传播开去。那些流民纷纷伸长了脖子,吸溜着鼻子捕捉空气中那浓浓的肉香味。
一路奔波来此,这些流民心中极尽惶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忍饥挨饿,何曾想到遇到这股凉州军以后,还能受到这些兵卒们的接济,吃上他们在逃难途中想都不敢想的一顿热乎的饱饭?
何况那锅中煮粥和炖肉的香气,此时就飘扬在营地中,无比真切地刺激着此间众人的味蕾。流民们看着在谷地中忙碌和巡逻警戒的凉州兵,目光已不复最初的警惕与畏惧,而是变成了尊敬与感激。
凉州兵们显然也很享受这种被尊敬与感激的感觉,粥饭煮好之后,火头军给营中袍泽们将饭食打足,而后组织此间流民们排队打粥。这些流民挨饿日久,此时见有饭食供应,哪会都遵守秩序呢?一些身强力壮者纷纷挤向前去,试图让自己先打得粥食。一时间,场面竟有些混乱。
负责维持流民秩序的凉州军什长及士卒见状,纷纷出言喝止。骚乱的队伍方才平静了一些。然而仍有一些青壮对士卒们的喝止充耳不闻。直到那些军卒们拔刀相斥,方才安分了一些,在闪着寒光的环首刀相胁之下,不得不站回队伍中,好生排队领粥食去了。
给这数千流民分粥食,足足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之久。十数口大锅俱是被打得干干净净。打完之后,还有一些先前盛取了粥食的流民们相继前来,直到将这十数口行军锅锅底的汤水都打得不剩一点,方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先前那小女郎醒转之后,便一直待在李延昭带着士卒们所构筑的临时营地中,一语不发,见得火头军发放粥食也没有上前去领。好在李延昭早命刘季武给她打了一份回来,在李延昭的不懈劝说下,那小女郎终是吃了一些,而后便又浑浑噩噩地在李延昭的窝棚中睡去。
李延昭命属下骑卒们分散轮班警戒。每哨两人,哨长一人。换班时哨长回营地叫醒下班警戒士卒进行交班。而赵都尉对此情形也是如临大敌。他命步营士卒们将临时营地建在山坡上,山顶上设哨。一方面方便防范可能来袭的外敌。另一方面也便于监视营地中的流民。
万一流民有变,步营扼守山坡,扔可据险固守,抑或是从容撤离。看到赵程志的一番布置,李延昭心中亦是暗暗赞叹。广武军虽然只是一支普通的郡县兵,然而军中这些军官们在特殊情况上的一番布置便可看出,他们无一不是久战宿将。
假以时日,等到郡县之中户口充裕之后,选取一部分军户充任军队,那时要不了多大的功夫,广武郡兵便可编练成一支精兵。有这些出色的中基层军官统领、训练士卒,无疑可得事半功倍的效用。
李延昭初次经历如此大事,心下担忧诸事,因此却也了无睡意。一直在半山腰的骑卒临时营地中,监视着各方的一举一动。赵都尉手下士卒接哨换哨,自己麾下骑卒们来往侦骑,以及谷地中流民众夜间举动,都是尽收眼底。
直到天色熹微,李延昭才倒在自己的窝棚旁,朦朦胧胧地打了个盹。
睡了一觉醒来,睁眼却看到那小女郎一脸憔悴地望着他。她也顾不得地面脏污,直接席地而坐。面上神情之中,仍是颇多忧郁茫然之色。
李延昭见状起身,坐到了小女郎对面,微微叹口气道:“小娘子,人生在世,祸福叵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那小女郎听得李延昭所言,神情又是一恸。不由得带动着李延昭的心底都是抽动了一下。他连忙起身去扶住小女郎,问道:“小娘子可还有别的亲人?令尊不是在陇西郡中行医吗,他现在却又是在何处?”
李延昭不说倒还好,此言一出,小女郎又是鼻子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汨汨而下。李延昭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好一阵懊悔不已。
“陇西的医馆……已被贼人……所劫。他们……他们杀死了家父家母两人……又纵火烧毁了医馆……钟叔带着我……去到邻居家……的地窖中暂避,才躲过一劫。”小女郎边抽泣着,边面带惊恐地描述着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
李延昭此时已是大致明了了这小女郎的身世。想来之前为自己这一干流民开具药方,还允他以金珠抵了大部诊资的那个慈祥医者,此时已是与女儿阴阳两隔,他心中亦是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痛。
他俯下身,轻拍着小女郎的背,安慰了她一阵,随即便温言道:“钟叔去世前,唯一放心不下便是你。他已示意将你托付予我照顾。李某虽然只是一介鲁莽厮杀汉,却也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李延昭顿了顿,又道:“此后但有我一口吃食,便有你一口。”小女郎闻言,婆娑的泪眼稍稍现出了些许光彩,而后泪珠又是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只是面对眼前这个温言安慰她的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旭日东升之时,不管凉州军卒,还是谷中流民,亦纷纷在各自头领的呼喝之下拆去栖身的窝棚,带上了一应必备之物,又是踏上了北去凉州的路途。
李延昭取过地图,细细勘察一番,见此地离大河也不过四五十里路程,便出言激励一众流民,言道今日渡过大河,到了凉州境内,府君接济之粮亦必然准备妥当,过境之后便可无忧。流民们听闻这番激励,都是满面向往之色。随着大队继续向北开拔而去。
而当这日黄昏,大部流民终是到达了大河之畔时,望着河面上紧急调集来的诸多船只,和对岸遥遥在望的凉州土地,这些流亡多日的流民众,都发出了振奋人心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