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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结束后,元气大损的广武军,除去协助郡城下属各县民户收收秋粮,似乎也没有太多别的事可做。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几乎改变了整个凉州平静的轨迹,使得凉州承受了巨大的人力以及物力上的损失。
战事甫定,当务之急应是恢复生产。于是给太守上了一番建言之后,残余的广武军便在李延炤、庞曦等主官带领之下,继续对秋粮的收割。人力方面的巨大损失,一时间倒还没有什么良策来弥补。郡府之中民户几乎也是募无可募。而广武军中如今巨大的人员缺额,也不能够视而不见。斟酌了一番之后,辛太守将他自家的部曲家兵一部数百人,由姑臧左近的武兴郡调来,充任到广武军中为兵。
由此以来,广武郡中的兵力又恢复到千人规模。然而辛太守将这部家兵调来之后,却并未明确他们与广武军之间的统属关系,以至于现在营中令出多门,令李延炤也颇为忧心。他所虑不仅是这些府君调来的部曲家兵不听军令。而是两部之间,待遇、统属、军备等都有差,长此以往,便是连原先本部的军卒们,也会渐生不平,乃至于使军心涣散。
刚刚才展现出一番精兵潜质的广武军卒们若是落到那步田地,连李延炤也会感到痛心不已。倘若下次战事来临,仅凭这数百部曲家兵能顶得什么用!更不用说同在一营中,患于不均的本部与这些部曲家兵起摩擦,乃至冲突营变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李延炤暗自思忖了一番,想着如若有功夫的话,一定要向府君进言一番,好让他也重新思量一下他的这些家兵部曲应该如何安置为妥。
李延炤带着步营以及射声营的数百名军卒,向着令居县的方向前进而去。射声营都尉孙建雄与步营都尉赵程志也是一同随行。赵程志前番在金城城头苦战,也是受了重伤。最近伤情稍有好转,便耐不住那种无所事事的寂寞。亦是让一名亲兵稍微搀扶,执意要履行自己的军务。李延炤拗不过他,只得让他也一同随行。
在广武以及令居两地的兵卒、以及原本的民户们奋力劳作下,如今令居县所属的这些民田的秋粮收割工作已是接近尾声。饶是如此,在令居县偏南方向,仍有近千亩田地不曾收割。李延昭早先打听了一番,才知这些田地多半都是令居县中那些临时征召为兵的民户所有。此次这些令居县中的征召兵,在金城郡的防守战之中,也折损甚巨。出发时洋洋洒洒尚有近五千之众,而归来时,已不足两千。
虽然这其中也不乏在战斗中临阵脱逃回来,而后躲往他处的征召兵。然而李延炤虽然心知肚明,也并不打算追究深查。如今人力本就有缺,若是至查下去,恐怕没有几家能够逃脱。军中在战时临阵脱逃者皆是死罪。军法可不管临阵逃亡的是征召的新兵,还是百战老卒。
李延炤对于此唯一的想法便是,以后万万不能赶鸭子上架,强迫这些本就意志不坚,并不适合从军的人家去从军。害了这些丁壮以及他们的家庭不说,在战场上还会害了那些履行职责的忠心士兵。
这些田亩分别归属于数个村落的民户。李延炤与孙、赵二人各自划分了一通责任区,便各带两三百人,向着自己负责的那片区域而去。李延昭率部行过三里,转过一个小山口,便是分给他们负责的那个村落。
这个小村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逆水从这村子的西侧缓缓流经。村子东侧靠着山,南北两侧有少许农田。而与村子隔河相望的,便是隶属于村中民户的大片农田。
李延炤率部进到村中,却见村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又出村向村北侧的农田中望去,依然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他顿觉有异,急忙唤过刘季武,令他派些人去,找找村中的人究竟都在哪里。
刘季武领命而去,立刻就唤过几名亲卫,前去四下寻找这间村子中的人。等了足有一刻钟,派出去的兄弟才返回报告道,村子中的男女老少,却都是集中在河对岸的田中,似乎是和什么人起了冲突,两拨人正在对峙。
李延炤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当时就一紧,他急忙命令在村外休息的一干部属集合,而后集体向着连通村子与西岸田地的木桥而去。他生怕那里的局势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便命手下人快速行军,向着事发地而去。
毕竟是经历过战场的悍卒,听闻李延炤一声令下,这些士卒们便立即小跑起来。而李延炤本人有伤在身,忍痛小跑了一段,便再也难以为继。他便令刘季武带着大队前往事发处,务必要阻止村民与另一拨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动武。刘季武领命带着部属远去,李延炤只得气喘吁吁地坐在路旁休息了片刻,随即才继续起身赶路。
又行了不过一里地,李延炤便远远地看到村民聚集之处。然而视线所及却是一片混乱。郡府官兵此次来只为协助秋收农事,也不曾带任何武器。刘季武将双方隔开,而那些村民却根本不买账,一边冲击着官兵们组成的阵线,一边喝骂着他们是狗腿子。然而与村民们对峙的另一方,则优哉游哉地立于士卒们身后,有恃无恐地看着那些愤怒的村民。
李延炤疾行近前,冲突仍在继续。刘季武见到李延炤过来,便分开身边士卒,疾行至李延炤身旁。
李延炤看了看乱糟糟的场面,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刘季武回头看了看场中依然在冲击着军卒们阵线的村民,低声道:“后面这帮人是阴家的部曲。据我听来村民们的述说猜测,村中数百亩良田遭了鼠害虫害,减产颇多。阴家得知,便欲趁机低价收购乃至抢夺这些田亩,村民们大都不许。阴家这些部曲便与村民们起了冲突,还打死了几个人。而后村中村民们闻讯,便纷纷涌来此地,要向这些恶奴讨回一个公道。”
李延炤闻言,看向那些阴家部曲的眼神却不善起来。他转头问刘季武:“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拦那些村民?让他们给那些大户家的狗吃点苦头,我等权当没看到。日后府君怪罪下来,也是法不责众。”
刘季武摇摇头,悄声道:“司马有所不知,我并非袒护那些阴氏部曲,我是害怕村民们吃亏。那些部曲不少人都带着武器,藏在罩袍之内。而村民和我们拿着些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根本济不得事。”
李延炤听了刘季武的汇报,便道:“走,我们下去看看。不能让这些狗日的在这里欺负老百姓。”言罢,李延炤便行下田垄,向着事发地而去。
走到近前,只见那些冲击着士卒们阵线的村民身后的田间,赫然横放着几具尸体。他们的家人正在伏尸痛哭。李延炤走到第一具看上去还颇为年轻的尸首旁,那尸首胸部中刀,鲜血几乎浸满了整个衣衫。一个年轻小娘子满手是血,跪在尸首旁抽泣不止。
李延炤在那具尸首旁蹲下身来,小娘子抬起头,看到眼前人一身短衫,短衫外罩着一件皮甲。他身后便跟随着指挥那些官兵的将领。小娘子面上现出纠结神色,呆了片刻,便低下头去继续抽泣着,半晌,她充满愤怒和绝望地道:“不料阿父战死沙场,所换来的便是这般结局!”
闻言,李延炤如遭雷击一般呆立了几息光景,而后看着那跪地抽泣的小娘子,沉声道:“小娘子有何冤屈,尽管明言!我是郡府司马,定不能让不法之徒逍遥法外!”
那小娘子闻言,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李延昭,而后便在尸首旁俯身下拜:“感谢司马为草民做主!”言罢那小娘子直起身,泪眼婆娑地指了指身旁的那具尸首:“我与郎君两家阿父,皆是老兵,此次征召乡人从军,家中无人投军便要交每亩地一石的重税。阿父便瞒着我投了军。他不放心我一人,便将我许给吴家小郎君……”
小娘子停顿下来,抽泣一番,又道:“仗打完了……两家阿父都没有回来……呜呜呜……”她说到这里,不由得悲伤欲绝,又哭了好一阵子才强压住心中悲伤,又道:“这次,那些大户们的部曲……要来强圈我家地。每亩地只给五石小米,我等不愿……郎君便找那些部曲理论……谁知……谁知……”
小娘子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哭得更大声了。
李延昭弯下腰,拍拍小娘子的头,声音中压抑着几分怒气道:“小娘子莫要悲伤,李某已知事情原委,定会为尔等做主!”言罢,他起身,拉过刘季武,便直向着士卒后方那些阴氏家中的部曲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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