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来,刑台上弥漫着的血腥味开始肆意向台下各营集结起来的阵中飘去。李延炤眼望着营中点将台旁树立起来的大纛上拴着四颗血淋淋的人头,正在风中随着旗帜一齐飘动着,四颗首级之上临终前的恐惧或是狰狞,透过各个首级上暗淡的目光映射在下面各营围观士卒的眼中。人人皆是一副不忍及心有余悸之色。
李延炤见示众的目的业已达到,心中本是颇有得色。然而看着大纛下那四颗血淋淋的人头,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如今他甫一上任,这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可谓将上任之后的第一把火烧到了实处。如今即使是周兴这等与此事全无牵涉,而且苦战有功的将佐再见到他,也是一副畏服神色。然而李延炤自己,却并不想这样。四颗血淋淋的人头,背后便是四个家庭。也许各自都有年迈待养的老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童。然而犯下此等大罪,李延炤却是决计无法宽宥他们。
四名犯官处置已毕,李延炤与周兴又会了一次面,老生常谈地强调了一番军纪等杂务,李延炤便率部离营回到县府。对周兴只谈军纪而不言其它,是李延炤实在不想再下令处死这些同袍手下。便如今日这般,此四人贪也终究没贪到多少,却已纷纷伏诛,究竟是图个什么?
回到县府之后,李延炤便趴在桌案之前奋笔疾书一番,将此四人所犯之事,以及军法斩决之事写成公文与告示,向郡府送去报备一份,告示则派差役们前去,贴满县中各处,以正效尤。令百姓与那些营中兵卒们都知道,犯了贪污之事,是怎样一个下场!
书写完告示公文,李延炤又拿起书案上厚厚一摞册子。册中皆是查抄到的樊宅家财。刘季武带着两名书吏统计核算的结果,这樊掌柜的家财,竟然绝不下于百万钱之巨!简直令李延炤咋舌不已。郡府即使集一郡之力,有着最优质的政治、商业资源及手工业者,最优化的劳工配比及非常高效的流水作业模式,这一年半载的,所获资材也不过两三百万钱。若算纯利润,恐怕还是不及这位樊掌柜积攒的家财。
李延炤一笔一笔地看着那些细账,心中冷哼一声,暗想,不知这樊掌柜,是赚了多少昧心钱财,家资如此丰厚。以至于在某一个瞬间,李延炤甚至生出将其也一刀斩了,而后家资全部充公的想法。这样一来,一切的难题,几乎都是迎刃而解。
然而理智却是很快阻止了李延炤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往常他在军中,与一帮粗汉打交道,行事之间倒也并无那诸多顾忌。然而现在暂时掌管一县之事,手中捏着成千上万户人家的生计,行事反而缩手缩脚起来。处在这个位置上,行事考虑到的方方面面变多了起来,倒也方才明白,原来万事都没有那么简单。
李延炤正苦恼之间,却见秦大勇自堂外行入,双手还捧着一碗汤饼。见到他便道:“司马还未曾进食,伙房今日做的晚饭便是汤饼,司马吃了再忙活吧。”
李延炤看到秦大勇,一时意动。这秦大勇也是自最初便跟随着自己,忠心完全可以不用怀疑。虽然行事莽撞了些,莫说不及刘季武、曹建。便是比之崔阳张兴都犹有不及。不过李延炤念及自己很可能是顾忌太多,将一桩简单的问题无故复杂化,此时见到秦大勇,便想到问问他的意见。
李延炤端着汤饼吃了两口,随即便仿佛随意地开口言道:“军中诸犯官处理倒还简单。然而这樊掌柜,还真是个烫手山芋。这几日我苦思冥想,任是想不出将如何对待此人。”
秦大勇闻言,双眼圆睁道:“司马怎会如此?那姓樊的倒卖军粮,端是不可宽恕!按律将如何处置,司马便如何处置。旁人又能说得什么?”
李延炤闻言,又是略感失望。他心中已早有定议,这樊掌柜并不能轻易杀。即使要杀,也不能由他来动这个手。当下便有些烦闷道:“若事情真能如此轻易,我早便决断了。如何还能在此举棋不定,由你置喙?”
秦大勇闻言,也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头对李延炤道:“若是司马不能决断,何不将人送去给辛府君?相信辛府君秉公办事,自然自有明断。司马又何须在此烦恼不已?”
李延炤正举着碗扒拉着汤饼。此时听闻秦大勇所言,拿着筷子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细细咂摸了一番,秦大勇说的又着实在理。自己不知如何处理这个烫手山芋,何不将其交给郡府,由府君去想怎么处理此人为好。
若是由府君处理此人,那么相信不论结果如何,那些本地的士族大户,都将失去轻易置喙的余地。毕竟辛氏便是本地士族大户,又是首任凉州刺史张轨的妻族。政治资本不可谓不雄厚。即使辛翳按律将樊掌柜一刀杀了,那些与樊掌柜有牵扯的本地士族也决计没法找到辛翳头上去闹事。而若是辛翳觉得留他一条狗命尚还有用,相信辛府君也是能驾驭好此人。
事情得到了一个初步的解决方案,李延炤也是十指大动,端着碗便呼啦呼啦地吃起汤饼来。想来今日早晨陪那些犯官喝了顿酒,便再也没怎么进食,如今想通了这一节,顿时觉得胃口大开。饥饿之下,吃相倒也有些难看,不过堂中只有一个秦大勇盯着他,谁笑话谁啊!
三两下将碗中的汤饼划拉进肚中,李延炤将碗往几案上一放,而后站起身打了个饱嗝,连呼痛快。秦大勇在军中呆的久了,如今眼色也是见长,连忙过来将李延炤的碗筷拿下去,便向堂外而去。
李延炤又细细查看了一番那一堆书册,而后又取过几本空白书册来,开始从那堆书册中摘录出来他认为有用的东西。
如今已有初步解决方案。然而若是只将这个人送去让辛府君处置,倒也太过磕碜,也将会使辛太守心生不平。于是他将这些书册中查封的樊宅资材中抄录了一一大拨自己觉得辛府君会感兴趣的资材等物,然而条目繁多,李延炤足足秉烛写到深夜,才估摸着写出来的这些东西,应该有了樊掌柜的一半身家,方才合上书册,准备明天按图索骥,去将这些东西挑出来装车,而后连樊掌柜一起给辛府君送去。
次日一早,李延炤便起床整理了一番此案公文等物,而后附上一封信,写着自己对处理此人的意见,唤来刘季武与陶恒,让他二人率手下那二十与人即刻去将单子上所列的这些物事找齐,而后找些大车装上,准备明日一早就送到郡府。陶恒依言而行。带着二十多名部下,连找车带找东西,足足忙了一天。东西也装了十几大车。多是些绫罗绸缎,珍稀器物等。
李延炤自己去到樊家的粮铺前,将这十几辆大车上的物事一一点清,正与自己理出来的东西分毫不差,当下便大感轻松,忙言道令他们将车都赶到县府之中,而后好生休息一番,明日一早便启程,将这些东西送往郡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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