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妍所住的北五东边那间便是书房,墙上原来的字画虽然都已经被烧了,但书桌上那些一看就很有品味很有实力的正宗端砚、徽墨、笔洗等等,却让颇练过几年书法的她实在下不去手。不过,当时最令她惊喜的还是看到了前身留下的几卷手抄佛经——笔迹居然跟她现在的相差不大,虽不完全一样,但只要留意写得棱角锋锐夸张一些,就很能混得过去了——现在可不就用上场了?
青青飞快的磨好了墨,眼见洛妍提笔就要写,跟进来的红樱便上去想拦,却被小蒙拖住:“红樱姐姐,公主最恨有人打扰她写字,不如您去劝劝二爷?”
红樱苦笑,她怎么能知道公主变得嘴有这么利,几句话一问,二爷已经快被气疯了,她哪里劝得动?只盼着兰叶快点去把夫人请来,千万别让这两个祖宗把事情真闹到皇上那里去了,只怕头一个她就会被夫人扒了皮。
这边洛妍的题本已经一挥而就,盖上印章,吹干墨迹,便让青青拿着走了出去。杜宇辰依旧铁青着脸笔直地站在紫藤架下,接过洛妍的题本,冷眼一扫,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三年孽缘,误人误已,唯和离是求,愿陛下矜悯。”而笔力刚劲,更是全然不符题本之例。
他刚想冷笑,却听洛妍道:“洛妍自知不文,但字字皆为心声,请二爷代转文帝万岁,若心愿得成,洛妍旧日的荒唐,今日的冒犯,在此一并向二爷告罪了。”说着,竟正式行了一礼。
杜宇辰嘴边的讥诮之词一时被堵在了胸口,只见洛妍神情肃然,眼神清澈,竟是从未见过的认真模样,心底忍不住一动:“难道她真的得了失魂症?竟是真的想和离?”
念头一动,他才注意到,洛妍身上穿的,竟不是日常的宽袖短衫、落地长裙,而是红色的翻领箭袖,白色收口长裤,标准的燕地女子装束,穿在她的身上便有一股罕见的明艳爽利——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慕容洛妍?
洛妍见他神色阴晴不定的打量着自己,心里微微一紧,面上却大大方方的一笑:“洛妍所奏,相信也是二爷所愿,二爷现在可否就帮洛妍走这一趟?”心里默默念:快走,快走,如果走得快,说不定今天我的计划就能成功一半!
杜宇辰一怔,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红樱忙上去拦:“二爷三思,这么大的事,至少也告诉禀告夫人一声。”杜宇辰冷冷喝道:“你让开!”红樱却扑通跪下,拉住他的衣角:“二爷您不能去!”
正乱着,却听院门口传来杜夫人的一声怒喝:“宇儿,你在闹什么?”洛妍心里不由长叹了一声:早知道这位二爷这样经不得激,刚才就应该让青青封了院门不让人出去报信,果然还是棋差一步。
只见杜夫人扶着绿蕉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脸色苍白,额角见汗,神色也是分外恼怒,杜宇辰怔了一下,忙上去搀扶:“母亲先歇歇。”
杜夫人怒道:“歇歇?我再歇一歇,只怕你们就要闹上天了!”劈手就夺过了他手里的题本,展开一看,脸色越发阴沉。
洛妍不紧不慢走了上去,微微行了一礼。杜夫人皱眉道:“公主气性也太大了,两口子吵几句嘴,也值得闹到皇上那里去?”
洛妍淡然一笑:“夫人误会了,洛妍原是不敢求什么,只是怕耽误了二爷,辱没了杜府,才不得不恳陛下开恩。”
杜夫人道:“你这孩子就是多心,二郎气性大,说错一句半句你多担待些就好了,夫妻本是一体,说什么气话呢!”
洛妍忙摇头:“这话洛妍可不敢受,二爷说了,我这样的贱人原是给敏儿提鞋也不配,他就是死也不会当我是他妻子,这话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夫人不妨问问二爷,我可胡编了一个字?”
杜夫人眉毛一竖,对杜宇辰怒喝道:“孽障,你胡说什么?还不去向你媳妇赔罪!”
杜宇辰倔劲顿时发作,头一扭,一言不发。洛妍走上两步,笑道:“夫人莫生气,哪里需要二爷赔罪?”却身子一转,对着杜宇辰道:“二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请你当着夫人说一句,刚才你说的,可都是真心,绝不更改?”
杜夫人忙喝道:“宇儿……”杜宇辰却已冷冷道:“那是自然!”
杜夫人已撑不住怒喝:“你还不给我跪下!”她虽然并不怕洛妍,也没想好以后该如何做,却知道现在绝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更别说闹到皇上那里去——总得做些准备,有了万全之策才好。
杜宇辰走到杜夫人身前,扑通跪下,仍然是满脸的倔强。杜夫人心里恼怒,举起手就来想给他劈头盖脸两下,但这唯一的儿子却如何舍得?洛妍快步上去,拉住了她的手:“夫人息怒。”
杜夫人忙拉了她:“我就知道,妍儿最是大量的。”又骂杜宇辰:“公主如此宽宏,你还不赔罪?”一面又把题本塞给洛妍:“这东西还是赶紧拿回去烧了的好。”
洛妍却立刻退后两步,既不接题本,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杜夫人。
杜夫人一怔,微一沉吟便笑道:“妍儿今天气色却好,可见心宽是最要紧的。不知你这院子还缺什么,不如就罚他给你弄来,算是赔罪可好?”说着便把杜宇辰拉了起来,推他去赔罪——秋天地气已经转凉了,若跪久了受了寒气可怎么好?
杜宇辰仍然倔着头,洛妍却恍若未见般笑得越发清淡:“多谢夫人关心,夫人一直待我亲厚,哪里能缺什么,只有一件……”脸上便带出了为难的样子。
杜夫人便笑道:“你先说说看,能办到的谅他也不敢不办。”
洛妍叹了口气,脸色也沉重起来:“说起来当年原是我不孝,父皇怎样发作我都是应该,如今我也不敢求什么,只是如今又快到我母妃的冥寿,她生我一场,我却……”想起两世为人,却都落得父母缘薄,洛妍眼睛倒是真红了,半响才接着道:“我这里只有几卷自己亲手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想着要托人送到我母妃陵前请高僧念诵回向,算是我现在唯一能尽的一点子孝心。”说着便泪如雨下——这话却不是谎话,前身那样一笔一划的抄着佛经,又是专挑了这卷,想来就是这个用途。
杜夫人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不由得也红了眼,半响才道:“这却是你的孝心,只一件,这事儿说大不大,但找什么人送去大燕才合适?”
洛妍拭泪道:“这却不用麻烦夫人费心了,听天珠说,我们外院里还有几个大燕的护卫,都是在宫里就拨给我的稳妥人,青青与他们最熟,夫人派个妥当人带她去院里把东西交给他们就成,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
杜夫人心里微微一紧,却见青青已红着眼睛从屋里捧出一个木盒,双手捧着交到她手里,略略一翻,里面果然都是佛经,端端正正一字不错的簪花小楷,眼见是下了大功夫的。一边站着的杜宇辰也吃了一惊,忍不住又上下看了洛妍两眼,只见她眼泪簌簌而下,却紧紧的咬着嘴唇——这三年,她在眼前只怕哭过上百次,但这次看着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略翻了翻佛经,杜夫人又想了想,便道:“公主的一片孝心,我自然应该成全,不如回头我就打发管事婆子送去外院?”
洛妍心里明白她还是有些猜忌,便摇头道:“夫人有所不知,那几个护卫都是宫里出来的,最认死理,若不是认识的人亲手交的,怎么肯送到大燕的皇陵里去?就请夫人多派两个妥当人跟着青青去,送了东西就回来,我也怕她胡说贪玩的。”看了看杜夫人的脸色,又加了一句:“等经文送出去,我便在这屋子里安心为母妃祈福,没事再不出门。”
杜夫人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却也觉得无从拒绝,看了看身边的儿子,想想总不能让他镇日为后院的事情烦心,便点了点头道:“红樱,你带如翠去找杜福家的和杜新家的,吩咐她们好好带着如翠去外院送东西,那地方有点远,车要用新的,先让闲杂人等回避了,仔细别委屈了如翠。”
洛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成全。”眼见红樱领着青青走了,心里忍不住小小的雀跃起来,却怕脸上露出来,忙提起另一个话头道:“有个事情还应禀告夫人一声,这些天因要祈福,大燕的规矩和这里不大一样,这院子里原有个小厨房的,我想便开了火,也不用添人,只让梅子这丫头去大厨房按日拿了我的分例,给我做做就好。”
杜夫人便笑道:“这有什么?就依了你。”
杜宇辰站在一边,只见这个平日目光总是胶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如今却当真是眼角都不瞟自己,只是跟母亲客客气气说着话,言辞虽然恭谨,但态度里却有种掩饰不住的疏离,不知为什么,这态度让他心里隐隐的不舒服起来,便插话道:“母亲,儿子还有些事情,就先告退了。”
杜夫人点点头,杜宇辰并不看洛妍,转头正欲往外走,却见一个纤腰云鬓的熟悉身影落入眼帘,忍不住奇道:“敏儿,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