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赛完是在傍晚,而秦小知回到春凤客栈时天色已深。
只因秦小知打败了虎威门的许昊,对他好奇之人众多,许多人闲着无事,比试结束后就堵了会场门口,想同他拉扯几句。秦小知不愿让几位伙伴陪着他耗时间,便叫几人先回去,自己在会场里藏了近半个时辰,外面候着的众人以为他从其他门出去了,或是进出之人太多、没留神就被他溜了,兴头过了便不再干等,逐渐散去后,他才趁着天黑,做贼似的一路七拐八拐的回了客栈。
好在春凤客栈处于深巷内,住客也不多,有几人正巧在厅内撞见他回来,只笑着客套了几句,就拱手告辞了。
此时已过了饭点,温庆鸣等人却备了饭菜在大厅等他。几盘菜都是依照他的喜好而做,还冒着热气,分量不算多,刚好够他一人食用。秦小知一看便知这是水妙白担心他会饿肚子,专门吩咐了厨房准备的,想到她对待自己一直都是这般上心,秦小知心中愧意更甚。
他对几人道了谢,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肚子也确实是饿得厉害,便大快朵颐起来。刚吃几口,他忽然发觉少了个人,不由停下筷子朝二叶问道:“大、侯姑娘呢?”
“呵呵,秦兄才刚回来,肚子还未填饱,就急着寻侯姑娘了?”温庆鸣不怀好意地说道,他嘴上笑着秦小知,眼睛却是看着水妙白,见她听了秦小知的问话,脸色瞬间黯然。
二叶斜着眼看他,重重哼了声,道:“姐姐在屋内休息!”
换作平时,这随口一问倒不见得让人多想,可最近几日秦小知对水妙白的态度多为回避,有心之人稍作留意就能看出他与侯蓁蓁的关系日渐亲密,加之温庆鸣这一打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秦小知不敢多言,只顾埋头扒饭,大口往嘴里塞着饭菜,想要赶紧吃完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温庆鸣见他这会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哪有半点唬人的模样,忍不住一声轻笑哧了出来,随即又严肃了神色,跟他道起了正事。
“秦兄今日可谓是风头无两,想必各门各派对你已有防备。明日的比试要在五人中决出唯一胜者,甲字台上其他三人你都无需惧怕,只有那位蹑影宗的弟子,秦兄与他对上时要千万小心。”
蹑影宗的弟子?秦小知回想起那位不苟言笑的少年,少年名为贺远,长相平平,今日一整天都挂着张冷漠的表情,那模样和侯蓁蓁倒是有的一拼。少年不爱言语,在休息厅中候着时从不与人交谈,只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几场比试却是轻松拿下,出招果决。只是在其中一场比试时,他最初的发挥有些不稳,似乎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秦小知仔细想了想,同场举行的其他几台比试里,贺远的目光好像经常会往丁字台的方向飘,而丁字台上的人,一人是叫朱飞虎,另一人应该是叫梅九。
温庆鸣坐这等了半晌只为提醒自己要小心贺远,对于这份善意,秦小知心怀感激,当下放了碗筷,抱拳朝温庆鸣真心实意的道了谢,后者得他谢辞,笑得露出一排明晃晃的牙齿,“朋友之间不必言谢,我对秦兄的实力很有信心!”结果秦小知还没感动多久,又听他道,“在下昨夜压了不少银钱赌秦兄必能打入前三,秦兄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呀!”
“……啥?”
“原来温公子昨日是去忙着下注了。”水妙白冷冷看了眼温庆鸣,说道。她参加过上届比武大会,对金铁城暗地里的赌场勾当算是了解,每至比试大会,整座城人满为患,江湖人没多少雅兴,不少人都好个赌字,对这些赌徒来说,拿这场大会作赌局再合适不过。三年前正因她打入前三,败了某位被众人看好的门派弟子,令许多人输了钱,还因此被某些不讲理之人记恨,追杀了好几日。
大略向秦小知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水妙白顿了顿,忽道:“秦大哥……等你吃完,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秦小知瞅着面前仅剩的几片菜叶和最后一口饭,只觉手中筷子沉如千斤,再也举不动了。
温庆鸣见状,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道自己要先回屋歇息,又理了理衣袖,趁机给二叶使了个眼色,对方意会,不太甘愿地站起来,瞪了瞪秦小知,就同他一起上了楼。
“咳!”秦小知把剩余的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饭菜推远了些,坐直了身体转向水妙白,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既然女孩子先开了这个口,自己也不能再当缩头乌龟,反正腹稿已经打了好几天,只要抢到第一句,说起来就不会太难!
心跳加速,血液直往脑门上涌——秦小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呼吸早已紊乱,只是不断替自己加油打气,以此缓解不安和紧张。
“对不……”
“秦大哥最近变了许多。”
二人同时开口,女方抢得了先手,男方陷入沉默。
“是从何时起呢……”水妙白说着还认真想了片刻,“似乎是从遇见侯姑娘起,秦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
她见秦小知不答,忽然话锋一转:“我记得与你初遇那日,当时我在追击一名恶汉,不巧掉入你设的陷阱,被困洞中无法脱身。后来你把我救出,却也因此叫恶汉逃离,那时我恨极了你,认定你是恶人的同伙……”
水妙白一年前受人所托缉拿一名采花大盗,不料那人功夫了得,两人缠斗了一天一夜,对方才终于不敌落跑,而她自己也受了不少伤,已是筋疲力竭,最后追着对方进入一片山林,却在山林里踩中了秦小知为抓捕凶兽埋下的深坑,又是一天一夜后才被前来检查陷阱状况的秦小知救出。水妙白被救出后,身体极度虚弱,看见秦小知一身煞气不似好人,出于防卫,她险些一剑砍了他的脑袋,可惜剑没挥中,自己反倒晕了过去。
秦小知那时初到宁国,接了村民的委托,在林中抓捕某只隔三差五就会闯进村中伤人的凶兽,结果凶兽没捕到,却捕着一位姑娘。他见这姑娘不仅一身是伤,还高烧不退,又不知她是何人,唯恐她会死在自己手里,给自己惹来麻烦,只好把捕兽一事暂时搁置,尽心尽力照料起了她。
水妙白醒后,起初还对秦小知抱有戒备,可见他为了照顾自己费尽心思,每日亲手端汤换药,还变着花样做东西给自己吃,在朝夕相处中逐渐放下了防备。
水妙白十四岁那年在比武大会上一鸣惊人后,被江湖某位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追求,在对方死缠烂打的攻势下,生了懵懂爱意,下定决心欲同他结为生死与共的江湖侠侣时,那人却因久追无果而愤慨,开始对外散布她的流言蜚语。水妙白终是勃然大悟,挥剑斩情丝,将那人重伤,却已无法阻止闲言碎语的传开,自此便背着那些不好的名声仗剑走天下。
她见过许多表面恭维她身手高超,实则听信谗言、暗地里只懂得鄙夷她之人,她原本以为全天下的男人也不过如此罢,直到一脚踩中那个坑、落入了秦小知埋下的圈套。
思绪从回忆中拔出,水妙白望着秦小知道:“我认识的秦大哥一直都是勇猛果敢、铁骨铮铮的男子,可遇到侯姑娘后,秦大哥似乎多了几分孩子气……倒不是说不好,这样反而显得更易亲近了。”
“我……”秦小知终于开口,可惜只说了一个字就又被她打断。
“我向来以为你我二人情投意合,如今仔细想想,你其实从未对我表明过欢喜之情。”
面纱下隐隐透出水妙白嘴角弯起的模样,而她露在外的双眼却红成一片。平日里冷冰冰的女子此时露出柔弱,整个人再无一丝高傲,仿佛冰雪消融般,化成了软绵绵的春水。
“我水妙白并非那等纠缠不清的女子,感情之事勉强不得,我今日只想问秦大哥一句,你——可曾对我有过男女之情?”
夜色渐深。
点在大堂里的烛火在黑暗中愈显昏暗。
不知从何处飞入的灰蛾上下扑腾着撞在灯纱上,不停地振着翅膀。
秦小知盯着桌上盘中发蔫的菜叶沉默了许久,也酝酿了许久,终究只嗫嚅出一句。
“对不起。”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水妙白长吁着闭上眼,向来端直的背随着那声长叹慢慢弯了下去,尽显疲惫。
秦小知见她这副模样,忽觉于心不忍,内心想法在这一瞬脱口而出:“水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没有——”
“够了,秦大哥。”她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重新睁眼时,眼底只余无边的凉意,“那一句已经够了。等两日后比武大会结束,我自会离开,不再与你多做纠缠。”水妙白站直了身体,对秦小知抱拳道,“久承秦大哥照料,妙白感激不尽。”
望着水妙白离去的背影,秦小知落寞地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嘀咕着:“不是没有对你动过心,只是……我更想回家啊……”
而此时,应该在休息的侯蓁蓁将二人的对话从头到脚一字不差地听完、并确认水妙白回屋后,边听着她压抑的哭声,边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