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音那抹礼貌的微笑凝在了嘴角。
她因震惊往后退了半步,待她反应过来,又立刻收回脚,站直身体重新摆出微笑,她站的笔直,只是那眼睛却没再看着侯蓁蓁。
“姑娘在说何事?我听不大明白。”
……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吗?侯蓁蓁心里嘀咕着,虽然也有本土生命对她说过听不明白她说话,但是刚才那句应该不难懂吧?难道是因为自己没使用真言术,所以对方想耍赖?可是,她们刚刚才做过约定,如果对方不履行这个约定的话……
“你是装作听不懂吧,我应该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不然你会有生命危险。”
若说央音方才还是震惊,现在却因侯蓁蓁这番话变为了惊惧!她再也绷不住面上假笑,抬眼直视着对面女子,眼中满是敌意。
这个女人……在威胁自己!她定是认为此处人多,谅自己不敢叫嚷,竟毫无顾虑,说话不留余地,明目张胆的恐吓自己!她到底是谁派来的?!
央音思来想去也摸不清对方来路,她想到此人既然已知晓此事,那自己在岠国行事许是早已败露,知晓她去邻国散播花种之人定不止这一人!且眼前女子敢这般放肆地威胁自己,附近也许还藏了她的同伙!不行,不能再在此处多待!要赶紧回去将此事禀报主子!
央音思定,转身欲逃,可她才只迈出一步,忽然腿脚发麻,脚下仿佛踩空了似的直发软,她哆嗦着往脚下看去,脚下依旧绿草如茵,但脚底麻痹已逐渐往上蔓延,她的身体,她的双臂,她的脖子和眼珠也像在被无数只蚂蚁啃食一般刺痛不已,映在眼中的已不再是绿意,而是愈渐浓重的深黑,似乎只要再挪动毫厘就会坠入无底深渊,她甚至连自己的双脚都快看不清了。
随着麻痹加深,不仅是眼睛,手脚也不再为她掌控,若不是那砰砰直跳的心音还清晰地响在脑中,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而那份麻痹感在侵蚀她的身躯之后,终于化作一只巨大的黑手徐徐摸向了她的心脏。
她这走也不是倒也不是,当场就僵在了原地,看着有些摇摇晃晃的,呼吸愈加粗重,面色又青又白,像是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无尽的黑暗之中,陷入一片混沌的央音突然听见有一声轻语在她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应该只是响在她的耳边,却又像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她的脑海,令她头痛欲裂。
——那些花种,你是从哪来的?
“那些花种……是……我的主子……交给我的。”央音虚弱地答完,笼罩她全身的黑暗和麻痹骤然消失,四周嘈杂的声音重新入耳,眼前也重获明亮,仿佛刚才在她身上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梦境结束,睁眼一切如常。
她愕然望向女子,只见对方轻轻一点头,女子那帷帽檐下缀着的流苏也随着她点头的动作晃出轻巧的弧度——在流苏晃动的一刹,央音透过那瞬间的缝隙觑见了藏于其后之人的半张容颜。
她只看见了女子下巴的线条和嘴角的轮廓,但只这一眼,就足以央音肯定,这个女子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名凤人,那甚至不是凤人可以长出的模样,而在那一瞥之后,她的膝盖竟然比方才更加不可控制地发软,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拜倒下去。
这个女人到底对她使了什么妖术!迷药毒药?还是幻蛊?
“那你的主子是谁?”
她、她竟还敢再问?!
央音听她再发话,顿时给吓得心惊肉跳六神无主,可恨,可恨!这人竟想逼着她出卖主人!
可若是不答,方才那股感觉,那比死还可怕的感觉再回来找她的话,她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祸到临头,答了对主子没法交代,许是被赐一死,可不答也是死,既然都是死……央音咽了口口水,两害相较取其轻,死在主子手里也比死在这女人手中强!她并无背叛主人之心,即便是死,在死前也要将此事禀报给主子,她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也许有人已在暗中埋伏,欲将她们铲除!
央音按捺心中恐惧,努力把颤抖的声音稳下,吸了口气道:“姑娘方才说要公平,你答我一问,我答你一问,你刚才那问我已答了,下面,可是轮到我问了?”
“哦,你是说之前你问的那个妖兽是怎么打败了三大驯兽师……是这样的……”
“不!”央音连忙打断她道,“不用答那些,我是有别的问题请教姑娘。”
“那你问吧。”
“……”央音犹豫了半晌,她想问的多了去了,你是如何知道我在岠国卖饭了一批花种,你是谁派来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她想也知道,这些问题就算她问的出,对方也不会答,何况她只能挑一个问……央音琢磨了许久,最后道出的却是,“你为何要寻我的主子?”
“问她花种是从哪来的。”
对方答得迅速,完全是脱口而出,她的语气平静,虽然听不出真心,却也不像是作假。央音一愣,这人似乎与自己想的不大一样,听她说的,怎么像只是执着于寻找花种?!
“我的主子……”央音瞅着她的帷帽,似是只要这样一直盯下去就能瞧见那顶帷帽后到底藏了何人一般,“……是天乐大人。”
“哦,那个天乐是……”
那人话未说完,忽然偏头顿了片刻,央音正觉奇怪,不多时又见她摆正了脑袋,冲自己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转身就走没了影。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她到底从哪来的?她方才为何问一半又止住了?她听见天乐二字再问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似乎并不觉得诧异,自己若是没猜错,她原本可是想问“那个天乐是谁”?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她不问自己去岠国散播花种的缘由,兴许当真只是为了寻找花种?
不对不对不对!央音连连摇头,不论迷药亦或蛊毒,她为了得到所需对自己使了手段是真,这种人,绝不会是好人!
……
侯蓁蓁把小侯蓁蓁塞回本体,转头看向一旁梅九。
“你说你知道那个天乐是谁?”
“是……”梅九面上有些疑惑,“若她说的天乐确是我知晓的那个天乐,那这天乐便是凤国的上一任女王。”
“那不就是太上皇嘛?”秦小知好奇道,“这凤国还讲究个禅位?”
“并非太上皇,也并非禅位。”梅九觉得秦小知的理解实在错的离谱,便决定先好好讲解一番。
“凤国王位并非母业女承,而是每二十年一次换选,由王城各家贵族共同选出,不过天乐在位只十五年便被逼退位,所以算不上是太上皇,更谈不上是禅位。”
“这……凤人这制度还挺……挺先进的啊!”秦小知支吾着想了会儿才道,“所以那天乐就是个退休老干部?”
退休老干部……梅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儿又从秦兄那儿学来一个新词,即便退位了,可他们如今议论的毕竟是别国女王,总归有所顾忌,叫旁人听去可不妥,用这新词代替,别人听去了也不明白他们在说谁,如此甚好!
于是梅九欣然接受了秦小知的这个说法:“只是不知这退休老干部为何要派人手将受到污染的花种在岠国散播。”
“管她那么多呢!”二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屑,“我们的目标就是找种子,她想在岠国散播妖花也好,杀人放火也好,都与咱们没干系!”
“咱们接下来不是要去找她吗,你在进攻前不得先了解了解敌人信息啊?”秦小知白了二蛋一眼,问梅九道,“那老干部是因为什么被逼退休的?”
“老干部与各大贵族及大臣政见相左,凤国早在数十年前闭关自守,不再与岠宁二国往来,但老干部在任期间试图开关与邻国恢复往来,大部分凤人都对老干部推行的政令感到抵触,一国之主不能服众,自然被逼下台。”
一味的闭关自守对一国来说可算不上是好事……平心而论,秦小知对这位退休老干部坚持开国却被逼退位一事感到了一丝悲哀,真是好在凤岠之间有一道天然屏障,凤国又有妖兽助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宁国目前看起来对凤国还没什么想法,不然就以凤人这么点人口,一遇危险就跟地鼠似的躲洞里,估计被别人一打就该亡国了……
“这位老干部当年被视做家族之耻,不仅被家中赶离,还因贵族命令被逐出上城,如今应是居住在王城下城,听说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不过看样子,她总算还有个心腹。”这心腹,指的自然是央音。
“那我们刚才不该急着叫大姐头回来,应该先让她问问老干部住哪间房。”
梅九笑道:“那倒不必,下城也属王城,能住在王城之中的,无非都是些显要权贵,门面定是装的漂亮,但老干部遭人唾弃,又与家中断绝了关系,能在城中安身已是不易,她那屋子肯定寒碜,若是去寻,只管照着最破的那间屋子去!”
天色将晚。
王城守卫审查严格,正因为他们这份严格,拥在城外的凤人们还会在日暮将近之时还大堆大堆拥在城外进不得城。
挤在城外的凤人并非只有王城中人,从别处城镇赶来的凤民占了大多,如今妖兽尚未制服,他们可不敢摸黑往回赶,有些离得远不说,即便一些离着王城近的,他们也不敢只身走夜路。
眼瞅着天就快黑了,这天一黑,城门就得关,即便今日泰平祭出了不测,主城的规矩却不能坏,挤在城外的凤人越等越急,这会儿终于等不住了,开始扯着嗓子叫嚷,喊守卫赶紧放他们进去。
“查查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查!这城门除了咱们凤人,还有谁能进得去呐?”
“是呀,守卫大哥,你要再不紧着点,我们这么多人今天就得在外面过夜了!夜里林中危险,你就行行好,快点放行吧!”
“大胆!此处可是王城城门,岂容你们胡乱放肆!不加以排查,你说过就过,你们视王城威严何在!”
守卫此话引起了众怒,挤在门外的凤人一个个全捋袖子挥拳头地骂了起来。
“为了让各位大人和贵人先入城,我们在这等了一下午是一声没吭,你们王城的人命值钱,怎么我们外城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这守卫才叫放肆,还王城威严呢!女王陛下若是在此,能由着你这样骂她的子民?”
“没错!若是你今日不放我们进去,等明日一早城外死了一地尸体,我看你怎么跟上头交代!”
凤民尚未全部入城,负责守护他们的驯兽师当然也没得进城,等城门一关,就算他们身份特殊,也不可强令守卫开门坏了规矩。况且如今留在城外的驯兽师多是年轻一辈,除了寥寥几位老手被留下来照看他们,其他前辈早被唤入城中召开会议,凤人急,他们心里也急,见众人与守卫僵持不下,便有驯兽师上前劝说起来。
“今日事出突然,又事发有因,大家急着进城并非是想故意为难你,”那驯兽师面上裹着纱布,竟是巴嵬,“你在此守了一日应知晓他们所言确实不假,今日可是泰平祭,总不能让百姓高兴的来却恼恨而归,若是途中真出了事,这么多条人命,你可能担的起?”他见守卫模样有些松动,又道,“若是你怕上头因此事怪罪下来,只管把责任往我们驯兽师头上推便是,赶紧放大家进城!”
……
交涉完毕,巴嵬对众人招手道:“赶紧进城,守卫放行了!”
“太好了!多谢驯兽师大人!”
“果然只有驯兽师大人才是真正为我们百姓着想之人!”
众人一哄而上,边说着令守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话,边蜂拥着挤进那扇小门。
巴嵬抬头望了眼天上初现的星辰,又看了看城外剩余的凤人,长吁一口气,他与其他驯兽师一样,打算等凤人全部入城后再进城,可当他再次把目光放向那堆挤作一团的人群中时,心中却没来由地一惊——
他好像看见……
他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慌忙挤进人群中一番搜寻,可方才那一眼似乎只是他眼花,他再没寻到那顶熟悉的黑色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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