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魏方进一步三摇的进了政事堂,瞧见韦见素面色阴沉,立刻就知趣的停止了口中哼着的小曲。别看韦见素有影子宰相之称,在杨国忠面前唯唯诺诺,但魏方进这等人却是有自知之明,没有了大靠山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位中书令面前托大。
“魏相公留步!”
魏方进虚拱手后,算是打过招呼,本想蹑手轻脚过去,不想与这位不苟言笑的韦相公有过多的交流,但是偏巧对方却主动找了上来。
“韦相公何事,但请吩咐便是!”
比起韦见素来,魏方进毕竟还是资历浅薄,他又没有李林甫那般的权谋与野心,之所以入朝为官,最大的动力还有那诱人的金钱,只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的入了政事堂成为了宰相。这等意外之喜也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呢,魏方进常常做梦都会笑的醒了过来。
韦见素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常,让魏方进来看他手中的那份公文。
“这个郑显礼是何人推荐?按照他的资历,连升五级以上怕是与朝廷体制不符!”
魏方进就知道韦见素叫住他没有好事,但也想不到居然就是为了他安排郑显礼做军器监丞这档事,那明晃晃的黄金可都已经收入囊中,万没有再退出来的道理,于是只能干笑两声,试图将这件事圆过去。
“韦相公有所不知,此事还有内情。郑显礼其人在安西军征战多年,也算得上是百战勇士,当此用人之际,这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朝廷不用,难道还要用那些终日围坐在室内的夸夸其谈之辈?再者,郑显礼本就是军中猛将,对军中铠甲刀剑都捻熟于胸,让他判军器监丞,正是如鱼得水,人尽其才!”
魏方进说完偷眼瞧韦见素,见他仍旧是一脸的严肃,心道这老家伙都说他是个唯唯诺诺的影子宰相,如何现今这般多事?同时也感叹,如今所处的位置不同了,脾气秉性也产生了变化。
谁料韦见素竟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魏相公有此等心意,那些为朝廷抛撒过热血的将士们,当也会为之一赞!”
说罢,将手中的那份公文摊在案上,又捧起宰相玺印重重的盖了上去。
魏方进一直悬着的心也随着一声铜印与木案相交的声音放了下来,居然有惊无险,仅凭三言两语就将韦见素糊弄了过去,伸手去擦鬓角时,两鬓的须发已经全被浸出的汗水打透。
“韦相公明断,明断!”
魏方进又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赞美之词,然后才走到属于他的那张书案前坐下,政事堂内气氛在此之后开始变得尴尬。两位宰相互不理财,一众佐杂官员们自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当初杨国忠未罢相之时,甚少会到政事堂中坐堂理事,就算来了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坐一会,然后就在前呼后拥中离开。然而,韦见素不同,他不但每日都会到政事堂,而且批阅每一份公文都看的极为仔细。这就让那些放松惯了的一众佐杂官员们感到不适应。
但韦见素乃宰相之首,又有谁敢公开抱怨?这些人本以为来了个魏相公,情况会有所好转,结果这魏相公却是个只知道溜须拍马的阿谀奉承之辈。
魏方进当然不知道佐杂官吏们对他的腹诽评语,也不知道韦见素究竟何以如此一丝不苟,不苟言笑。在政事堂中每一刻,他都感到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逃离此地。
……
崭新的部照发了下来,郑显礼将之捧在手中,情绪竟莫名的激动起来。他本以为自己看淡了官场名利,一直安于九品镇将,可是一旦升官的凭证就在眼前,还是难以遏制情绪的起伏变化。
面对秦晋,郑显礼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当然,有人或许会认为,这不过是秦晋应有的回报,毕竟郑显礼曾数次帮助秦晋与危难之中。
但是,郑显礼心中却有一本账,他之所以数次帮助秦晋,那是受了封常清所托。如果将封常清托付的事又当做人情送了出去,那又与小人何异?
所以,不论别人怎么想,郑显礼始终坚持,秦晋并不欠他什么。
当他吞吞吐吐的问及秦晋当何以为报时,秦晋哈哈笑道:“郑兄弟将神臂弓仿造出来,就是对秦某最大的回报!”
郑显礼闻言后,突然显出兴奋的神情,“神臂弓这个名字大好!”
秦晋心道,这哪里是他取的名字,不过是剽窃了前世的创意而已。只不过,这等出自羌人的特异重弩没准真就是后来的神臂弓也未可知呢!
走马上任的第一天,郑显礼拿着把柄以十金价格从胡商手中购得的重弩到了军器监。依照惯例,新任官吏到任后,须先拜见长官。
军器监设有监一名,正四品上,是地地道道的高官,比起郑显礼这个正七品的丞,简直有天上地下的区别。不过到了天宝年间,军备废弛,监的人选通常都出自勋戚权贵中能力在中等之下的族人,以满足他们升任高官的需求,同时又不至于因此而坏了国事。
这个初衷诚然是好的,但军器监并非闲散官员的养老所,出自军器监督造的兵器,要悉数发往军中,将士们要凭借此上阵杀敌的。
判军器监的窦珍已经年过七旬,平常日子里十天半月不到监中视事也是寻常事。因此,军器监中的日常庶务就都落在了军器监丞的身上。
可以说,郑显礼这个丞虽然品秩仅仅是正七品上,但抓的却是正四品的权,管的是正四品的事。
对此,郑显礼感受到的却是如影随形的压力,生怕办砸了差事,让秦晋失望。在军器监正堂走了一圈,几个佐杂小吏都无精打采的或斜或依的打着盹,院中的积雪亦是东一堆,西一堆好像多少日子没经过清扫一般。
郑显礼摇摇头,这等作风若放在封大夫军中,这几个佐杂小李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暂且没有时间教训这几个懒散的佐杂小吏,而是马不停蹄的又去了军器监下属的弩坊署,偏巧,在路上又遇到了赶过来的秦晋。
秦晋心中惦记着重弩的仿制,在他心里这可是目前最为重要的头等大事,招募的新军兵员素质不高,训练水平低下,战斗经验为零,将来到关东去,如何与那些身经百战的叛军厮杀?也只能凭借手中精良的武器。
两个人齐至位于城南的弩坊署,却见弩坊署大门紧闭,郑显礼着随从上前敲门。
敲了好半晌门内才响起了拖沓的脚步声,随之又是一阵若有若无的不满咒骂。
“哪个不开眼的,到弩坊署来敲门!”
吱呀一声,弩坊署的黑漆木门闪开了一条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露了出来。
“何事,快说!”
秦晋被气笑了,言语倒也简练,只是看他这幅样子,倒像还没睡醒一般。
“弩坊署令何在?”
那乱蓬蓬的脑袋看了一眼明显带有愠怒之色的郑显礼,拉长了语调说道:“署令在与不在与你何干?”
郑显礼怒极,自报名姓:“某乃判军器监丞是也,速将弩坊署令招来见某!”
本以为报出职官以后,对方就该诚惶诚恐应对,岂料对方仍旧是那一副带搭不理的模样,眼皮向上一番,无所谓的回道:“甚丞?让俺们署令去见你?”
在那乱蓬蓬的脑袋眼里满是不屑与嘲讽,似乎是郑显礼说了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笑话。
郑显礼还要发作,秦晋却制止了他因怒火而起的动作,然后又转身对那乱蓬蓬的脑袋问道:“不知尊驾是?”
“早这么说话多好!”他不满的瞅了郑显礼一眼答道:“某乃弩坊署监事景三,现今未出正月,署内不办公,你们若要寻署令,却只能到他府上去了!”
秦晋耐着性子与那乱蓬蓬的脑袋说道:“既然署令不在,可有工匠在弩坊署中?”
这位景监事立刻又变了脸色,不满的回应道:“刚刚不是说了吗?你们没听清吗?现在未出正月,弩坊署不办公,人都放假回家了!要寻,就到家中去寻!”
说完,这弩坊署的景监事已经作势要将闪开一条缝的黑漆木门关上。
秦晋硬是被气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不知道这厮究竟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和军器监丞这么说话?自己没有报出官职姓名也就罢了,郑显礼可是已经摆明了身份的。
秦晋忽然意识到,弩坊署令的背后一定站着一位大人物,否则便不会连区区佐杂任事都这般嚣张。想到此处,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为何凡事总要一波三折,难道就不能顺顺利利的吗?
失去了耐心的秦晋抬脚就狠狠的踹了出去,一脚正踹在弩坊署的黑漆木门上,冷不防,景监事竟直接被踹开的黑漆木门弹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郑显礼见秦晋动了手,也不再客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似拎小鸡一样拎着景监事的领子,将之提了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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