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大刑杀的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内外扩散开去,而且这种大规模的刑杀不但不会对城中的官民造成恐慌,相反还极大的激起了人们的好事之心。平日里斩杀个把死刑犯,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聚集在刑场周边看热闹,与看热闹人群蜂拥而至的还有大批的行脚商贩,整个刑场的气氛非但不会有什么肃杀之气,有的只是一片热热闹闹,就好像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典般。
秦晋曾受命观看过刑杀官员,观刑席上的官员们与百姓们则完全相反,一个个面色阴冷严峻,一派兔死狐悲之色。今日的刑杀在事情并没有通知秦晋,他在消息于长安传开以后才得知,仅此一点就已经隐隐见得,天子也好,政事堂也好已经不再和他与闻要事。
不过,秦晋丝毫没有失落之感,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要能达成目的,些许牺牲还是值得的。只是秦晋不在乎这一点,却不代表他的部下不在乎,卢杞面露忧色,恨恨道:
“要杀谁,是给咱们下马威,还是趁势欺上头来?”
非但卢杞,秦晋也很好奇,朝廷突然举行的这次刑杀究竟是要处决哪些人?突然,他心头一沉,莫不是一直关押在京兆府大狱中的韦见素等一干官员?在这之前,秦晋疏通了许多门路,才使得各级官吏们在处置韦见素等重要而又立场模糊的官员时,持保守态度,因此朝廷上下也已经有了共识,对于这些没有实际罪行的官员,至多以罚没家产,流放边地便可以为底线了。
如果今日突然要杀的人是他们,秦晋自问已经是回天乏术。
“告示中可言明了今日所杀之人是谁?”
来报信的军卒摇摇头,京兆府出的告示里只言及有大刑杀,似乎在提醒百姓们不要忘了届时观看。
然则,这也难不倒秦晋,神武军中多是贵戚子弟,朝中为官的族人更是多不胜数,于是立即打发了几个有族人在中书门下两省为官的校尉和旅率去打探消息。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果然就带回了切实的消息。
一名旅率的堂兄在门下省任给事中,他得到的是最为准确的一手消息。
“禀使君,打探清楚了,要杀的是安禄山在京的所有族人,据说安庆宗位列其首。”
“安庆宗?”
“正是!”
安庆宗是安禄山的长子,表面上在长安城中享受荣华富贵,实际上却是安禄山留在京中的质子。现在安禄山不但建国称帝,还要对唐朝发动灭国大战,将其斩首以壮声威,也在情理之中。
得知是刑杀安氏族人以后,秦晋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今日的大刑杀并不是针对他和神武军。
秦晋和他的部将一直以来饱受各方势力的针对之苦,以至于久而久之都养成了一种惯性,一旦有大事件发生,都会下意识的联想到是针对自家神武军的。
“秦使君何在?天子有敕命。”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辕门处传来,是宫中的宦官。
“天子有命,秦使君今日到西城刑场观刑!”
传达敕命的是个面生的宦官,却见他宣罢敕命头也不低的就昂着脖子离去。
“这些阉竖,好大的架子,有甚可神气的?”
军中有校尉愤愤不满,感觉受到了侮辱。
这些细枝末节,秦晋并不在乎,既然圣人有命让他去观刑,那就只能亲自去一趟,好在他的部下都很得力,该交代的任务也都分派下去了,只要他们按部就班不出差错,就一定不会出纰漏。
不过,在离开军营之前,一个胡人校尉出现在了秦晋的面前,是一直低调行事的乌护怀忠。
“为防意外,由末将亲自护持使君。”
在长安生活了大半年,这个来自铁勒同罗部的胡人校尉已经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化。
秦晋却认为大可不必,而且乌护怀忠生就一副胡人面孔,与汉人迥异不同,再加上身材魁梧高大,实在太过于引人注目。
但裴敬等人却一致认为,越是到最后关头,越不能放松警惕之心,毕竟在长安城中恨不得秦晋死的大有人在,小心谨慎终无大错。乌护怀忠骁勇善战,有一人足可匹敌百人,有他在足可定上一支百人甲兵队。
见众人一意坚持,秦晋也不好一意孤行,除了带上乌护怀忠意外,还临时带上了杨行本。别看杨行本表面上粗枝大叶,其实内里则颇为心细,有这两个人在,总能安全无虞了吧。
一支规模近五十人的马队浩浩荡荡开出了军营,他们并没有走城内坊市街道,而是出了北禁苑,绕着大明宫直奔西城,再由金光门进入长安城内,大刑杀的刑场就设置在西市西面的一大片广场之上,这片空地足以容纳五六万人众。
进了金光门以后,还没到刑场,大街上已经被成群结队的百姓所挤满了,甚至连转为车马准备的驰道上,都有百姓成群成片。刚刚接管城中治安的神策军显然对处置这种事情甚少经验,准备很不充分,以至于负责清理维持街道秩序的人手严重不足。
秦晋一行人就被生生的堵在了居德坊外,眼看着前面就是刑场却寸步难行。
杨行本当即打算与乌护怀忠去驱散堵在驰道上的百姓。
“乌护校尉,速与某去驱散前面挡路的刁民!”
然则这却被秦晋加以制止。现在神武军已经不再负责长安城的治安秩序,为了不落人口舌,还要谨慎一些,这种事就留给神策军吧。反正是去看杀人,看得到,看不到对它们又没有什么影响,何必急吼吼的呢?
乌护怀忠对杨行本的“命令”根本就没有反应,在他的眼里只有秦晋的话才是行动的准绳,至于这个有些轻浮的杨将军,虽然官职品秩高于他,但在他眼里这些与狗屁也没甚区别。
好在秦晋了拒绝了杨行本的建议,这才免去了他的尴尬。
秦晋一搭眼却瞧见了居德坊内的奉恩寺,既然被堵在了驰道上,不如去奉恩寺看一看陈千里,想必他已经接到了天子的诏命,正好与之商议一下筛选龙武军精锐的事。
“走,去奉恩寺!”
“使君,咱们不去刑场了?”杨行本有些奇怪的问道。
秦晋指了指前面街道拥堵的密不透风的人群。
“堵成了这副模样,咱们除非能生出双翅,否则就算到天黑也未必挤得过去。”
杨行本还担心万一天子责问,会凭空惹来麻烦,乌护怀忠却已经率先拨马往居德坊内去了。
来到奉恩寺门前,依旧是那副破败斑驳的场景,叩了半天门,才有沙弥打开了偏门,闪身露出半个身子,满脸的不耐烦。
“不去看热闹,却来扰人清静……”
随着沙弥的视线落在秦晋脸上,抱怨之声戛然而止。他认得秦晋,前一日来的不正是这位前呼后拥的贵人吗?
“混账,休得在使君面前无礼!”
乌护怀忠见那沙弥如此放肆,便作色怒喝。
一声暴喝,竟险些将那沙弥惊的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乌护怀忠一副迥异于汉人的胡人面目,又生的高大魁梧,立在马上就像佛祖驾前的金刚一般,差点没将他吓出尿来。
“这位爷爷,小僧并非故意,不知是贵人驾到,恕罪,恕罪。”
秦晋在长安城中也见过不少僧人道士,在寻常人眼里他们高深莫测,不过对于笃信无神论的他而言,都是些故作高深的拿腔作势。这些人里的绝大多数,除了剃着光头,会念经以外,心思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会巴结权贵,会欺压良善百姓。
正如眼前的这个小沙弥,哪有传说中出家人洒脱与超然物外,完全是一副市井小民的嘴脸。
“小和尚,陈长史可在寺内?”
秦晋面目和善,说话也没有架子,但那沙弥却仍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陈,陈长史可是那日贵人所见之人?”
杨行本似乎也很是厌恶这小沙弥的面目,抢着斥道:“不是他还有谁?聒噪个甚来?使君问啥就说啥!”
“是,是,小僧知错,小僧多嘴。”
小沙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陈长史刚刚出去观刑了,没有贵人遇上吗?”
“何时走的?”
秦晋略显失望,想不到竟扑了个空。
“与贵人脚前脚后,属不定还未走远,要不,要不小僧追出去看看?”
那小沙弥好像生怕自己被迁怒,因此极是殷勤。
“不必了,我们去寺中等。”
谁知秦晋的话音刚落,那小沙弥脸上立时显出了局促不安的神情,目光里甚至还隐隐有着惊惧。
这个十分明显的变化当然逃不过秦晋的眼睛,但也没有说破,也许他是巴不得自己离开呢。
“贵人,贵人请……”
小沙弥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几个字。
奉恩寺的规模并不大,前后左右只有禅院五处,杨行本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陈千里所在的禅院中有人影晃动。
“贼秃驴说谎,陈千里明明就在院中,你是找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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