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父子一怒之下大兵上岸转道,大张旗鼓的开往吴郡郡治苏州,大运河两岸的百姓不明所以,便又纷纷尾随观看,其热闹景象哪里有半点大战在即的紧张,倒像是上元节街市一般的热闹拥挤。
然则,李璘所在的中军此时已经是肃杀一片,大军抵达江南的第一战不能马虎,诸将面色紧张而严肃的商讨着进兵的细节,而在这之前韦子春早就把讨伐李希言的檄文都拟好了,斥责李希言拒不疯掉,抗拒持天子符节的军令就已经形同谋反,这个理由绝对说得过去。
前军主将季广琛乃是青徐节度使,在李璘麾下诸将中地位最高,资格也最老,隐隐然自有气势,左军主将浑惟明,右军主将高仙琦借以其为首。
此时他们正在等着探马的回报,一旦确定了吴郡的布防措施以及兵力状况,就是大军猛攻之时。
现在季广琛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跟在后面看戏的百姓,一旦打起仗来,刀箭无眼,伤及无辜可不是他所愿。
但襄城王李偒听了季广琛的担心后却满脸的不以为然,指其妇人之仁,如果驱散百姓少说也得耽搁一日半天的功夫,万一错过了最佳的战机,这个责任谁来负?
季广琛当然付不起首战失利的责任,觉得李偒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有些时候的确要杀伐决断,虽然有些过于无情,但总比兵败身死要强得多了。
很快,探马带回来了吴郡的消息,消息详尽到超乎想像,苏州四野并无一兵一卒,就连苏州城内也不过老弱残兵千余,大军只要开到就可以一鼓而下。
此时,李璘已经以乏累为由回到卧房休息,其子襄城王李偒代他主持军议,得知苏州武备竟如此飞驰,兴奋的一跃而起。
“当真是天赐良机,诸位今夜可在苏州城内拥红倚翠,香汤沐浴了……”
说罢,便哈哈大笑,笑的肆无忌惮。
李偒笑了一阵发觉竟无人附和,立时冷了脸下来,问道:
“诸位难道怯战吗?”
季广琛面色如常的答道:
“下吏由青徐而来投奔,为的就是辅佐永王荡平乱世,岂有畏敌怯战之理?”
李偒满意的点头道:
“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全军出击,一战下吴郡!”
“不,此计不妥。以下吏谋划,驻兵广陵才是上策,大军主力当在今日连夜赶往扬州,倘若广陵顺从听调还好,假如有人心怀不轨就引兵强攻,用兵贵在神速,以免夜长梦多。”
听到季广琛的谋划,李偒愣了一下,此前他的注意力全在吴郡郡治苏州那里,只把郡太守李希言当做第一个即将击败的对手。可现在看来,他的想法还是太考虑了,李希言是可恨,但将广陵掌握在手中才是重中之重,于是便又试探着问道:
“以节帅之意,我军当务之要是扬州?”
季广琛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苏州本就不堪一击,只须派浑惟明引一偏师去攻即可马到功成,至于我军大部则溯流而上,直取扬州。以襄城王之意,在扬州城内拥红倚翠,香汤沐浴又如何呢?”
说到最后,季广琛的笑容里别有意味,这引得李偒一拍脑门,附和道:
“对,对,夜入苏州自是不如到扬州的好!”
扬州既是江都,乃广陵郡郡治,五胡乱华时大量汉人南迁,为这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会,再者此地既占冲要之利,又有水路之便,更是如虎添翼,百多年间竟已成了江南第一繁华的大都市。直至隋大业年间,扬州到了最鼎盛的时期,隋帝杨广甚至以此为都,一住多年不回关中,甚至死也死在了这里。
李璘迷糊朦胧中只觉得船身晃荡的厉害,睁开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腹中也是翻江倒海,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向窗户处望去,隔着薄薄的窗纱依稀隐约可见外满有星光点点。这时,他才恍然,船竟然在飞速的前进。
一念及此,李璘陡然翻身坐了起来,现在船队应该停在岸边马头才是,等待大军进击苏州,怎么居然趁夜开动了,而且速度还如此之快?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大声疾呼:
“来人,来人,快来人!”
声音焦急而又紧张,几名宦官闻声慌慌张张的小跑了进来,由于跑得急,再加上船身不稳,还有一个站立不稳,摔了狗啃屎。
“都说说,船队现在要去哪里?”
几个宦官眨巴着眼睛,纷纷对视了一阵,才嗫嚅道:
“奴婢,奴婢听说大军要,要去江都。”
“江都?”
李璘莫名其妙,又无名火起,说好的天亮就去苏州,怎么现在就疾奔扬州了呢?
“韦子春呢?李偒呢?都招来见我!”
不到片刻功夫,韦子春和李偒先后到了永王李璘的卧房。李偒打着哈气埋怨道:
“半夜三更不让人好好睡觉,还道有什么紧急军情!”
只见李璘铁青着脸,怒视着长子李偒,好半天没有说话。
在怒视的过程中,李偒也觉出了其父的不满,便又说道:
“父王连夜召见,不知,不知有何要事……”
李璘指着儿子点了好一阵,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呀你呀,不分尊卑长幼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学着那些不肖子,打算子盗父兵吗?”
“父王,儿臣冤枉啊……”
“你冤枉?那我问你,昨日计划着攻下苏州,天亮一早入城,现在如何又改道江都了?如此南辕北辙的大军调动,你问过我一个字吗?”
李璘一张嘴就数落个没完没了,直说得他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让宦官烧水煮茶。
兀自坐着,喘了一会,李璘又看向李偒,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说过你多少次了,要长进,要长进,可到现在行事还那么乖戾,难道就不知道规矩二字是怎么写的么……”
喝了一口刚刚煮好的茶汤以后,李璘口中解渴又开始喋喋不休。反倒是韦子春尴尬的陪坐在一旁,低眉顺目,也不说一句话,似乎也一个字都没听见。
终于,李璘意识到冷落忽略了韦子春,就对他歉然道:
“先生见笑,这个不肖子一日也不让我这个阿爷省心!”
这时,韦子春的眼睛才算睁开。
“永王息怒,襄城王没有禀报请准就擅自做主确实有错,但大军夜取江都是应有之举,也十分必要!”
这句话说的很平淡,李璘却听出了韦子春的画外之音,登时前倾着身子问道:
“难道江都有变?”
韦子春摇了摇头。
“有没有变现在还说不好,但十有七八,江都的情形与苏州也不差多少!”
说的虽然委婉,但也直等于告诉李璘,江都的官吏也是不肯服从他的。
李璘有些颓然,身子有些萎顿。
“怎么,怎么都要和本王做对呢?”
他开始在发问,又像在自言自语,陡然间身子绷得直挺。
“季广琛呢?让他来见我!”
“季节度已经率前军先一步赶往赶赴丹涂,只等天亮后,永王便可入当涂城歇息,然后大军再进击江都!”
丹徒与江都隔着一条长江对望,丹阳在南岸,江都在北岸,大军若要取江都,则必下丹阳。
好半晌,李璘竟突兀问了一句:
“那苏州呢?苏州派谁去了?”
“请永王放心,左军主将浑惟明引偏师攻苏州,此时说不定已经克城了。”
李璘这才有些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似乎还有些安慰,总算这些部属们还顾及着自己的感受。
次日一早,丹阳太守阎敬之弃城而走,向西逃窜,丹徒城一鼓而下。等李璘和中军抵达丹阳城下时,季广琛已经率领大军渡江北上直扑江都。在丹徒住了一夜,吴郡方面也有了消息,苏州亦是一鼓而下,只可惜与丹阳一般,让太守李希言跑了。
而李璘对李希言的余怒未消,便命右军主将高仙琦带兵追击。其时,吴郡太守李希言与丹阳太守阎敬之遥相呼应,顿兵于当涂。
高仙琦以奇袭之计,先后分别击败李希言与阎敬之的人马,只可惜李希言狡猾如狐,再一次逃脱虎口,而阎敬之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一战成擒。
就在高仙琦凯旋回到丹徒的当日,季广琛也派人南渡长江回来报捷,其所率主力前军击败了广陵长史、淮南采访使李成式,成功克下江都。
一连串的胜利让李璘有些应接不暇,此前的惴惴不安也随之一扫而空。虽然没有活捉对他出言不逊的李希言是个小小的遗憾,但逮住了与之同流合污的丹阳太守阎敬之也是令人振奋的。杀鸡儆猴的主意他始终没有改变,只不过那只鸡由李希言变成了阎敬之而已。
当韦子春听说李璘执意要杀阎敬之,便又适时的出来劝阻。
“如果永王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折服阎敬之,使之归顺,如此便可轻易收江南官吏之心!”
李璘接受了劝谏,决定纡尊降贵亲自去劝降这位丹阳太守。
见到阎敬之时,李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黑胖汉子衣服已经残破不堪,还沾满了血污,满脸的虬髯也打了绺上面遍布尘土秽物,这是大唐的太守吗?如果说此人是个山匪头目倒有几分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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