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招纳田承嗣还有另外一个用意,那就是此人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多年,十分熟悉这些来自幽燕的叛军,说不定就可以在此人身上寻出意想不到的突破口。所以,即便田承嗣表现的过于窝囊,他也不以为意。
“田将军威名秦某如雷贯耳,今日终于一见……哈哈……”
本想说田承嗣闻名不如见面,但秦晋终究还是不愿意当众落了此人的脸面,于是只哈哈大笑,剩下那半截话却不再说出口。
田承嗣脸上的冷汗已经淌成了小溪一般,又不敢抬袖擦汗,只声音干涩的回答着:
“末将区区,大夫如此相称,汗颜,惶恐啊!”
这倒是实话,田承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威名能让名动天下的秦大夫如雷贯耳。
秦晋呵呵一笑,也不多做解释,他真正如雷贯耳的,乃是开创魏博军镇的田承嗣,却不是要下这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田承嗣。
“想必房相公兵败的消息,你也早就知道了,如何,有什么看法?”
“这……”
田承嗣一阵语塞,说实话房琯兵败的消息刚刚传到潼关时,他是十分惶恐的,生怕唐朝当真只是回光返照,这次豪赌可就要输的什么都不剩了。可随着秦晋带神武军抵达潼关以后,他的这种担忧又渐渐消失了,心底里反而生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想法。
“末将愚钝,愚钝,不敢妄加置评!”
“直说就是,秦某此次带兵东出,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收揽贤能之士,如果田将军不直抒胸臆,又怎知是英雄抑或狗熊呢?”
对付这种行伍之人,秦晋也不绕弯子,直来直往,道明本意。如果田承嗣但凡还有点智商,就一定会有所领悟。
“请恕末将直言,洛阳之败,八成在房相公身上!”
“哦?”
秦晋登时来了兴趣,当此之时,多数人的意见都是房琯中了安贼叛军的诡计,才落得兵败生死不知的下场。现在终于有个人敢于说出和大众相悖的意见,实属不易。也是此时,他才发觉自己有点小看眼前这个田承嗣了。
只见田承嗣直起了身子,一脸肃容,侃侃说道:
“房相公固然长于政事,但带兵也太过儿戏,生搬硬套兵书上的战法,致败也不足为奇!”
“田将军可是在说房相公纸上谈兵?”
田承嗣连不迭的点头。
“诚如大夫所言,世人只看到了房相公长驱直入洛阳城下。实际情况却是在洛阳之前,并没有打过一次像样的大战!”
这时,站在秦晋身侧的秦琰大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不对啊,房相公斩首数万,还报捷京师了呢,怎么能说没打大战?你莫非打算诓骗大夫?”
田承嗣偷眼瞧了秦琰一下,又赶紧把目光收回,凭借多年巴结逢迎的经验,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个虬髯校尉一定是秦晋的亲信,万万得罪不得。不但不能得罪,还得小心的巴结着。
“这位将军质疑的是,末将此前也曾有过这种想法,但后来得知了事情,却是房相公强行剿了叛降安贼的地方团兵。”
“剿便剿,何为强行?”
秦琰看似粗鲁,实则心思颇为细腻,马上就从田承嗣的话中觉察出了异样的味道。
田承嗣叹了口气,两手一摊。
“末将后来听说,听说那些叛降的地方团兵是打算归顺朝廷的,可房相公说那些人叛降反复,绝不能姑息,因此才有了那数万的斩获。”
秦晋居中察言观色,基本可以断定田承嗣没有说谎,实际上田承嗣此时也不敢说谎。如果房琯当真是如此作为,看来他有洛阳之败也并不奇怪。
“田将军以为,洛阳叛军何人为将?”
据秦晋所知,安贼叛军中名动一方的人物像崔乾佑、孙孝哲都已经折戟,洛阳城内还能统领叛军的,他一时间还真判断不出。
只见田承嗣略一思忖,便道:
“末将私下揣测,若不是阿史那承庆,便是尹子琦。”
“说说这两人的底细来历!”
就实而言,秦晋对这两个人还很陌生,但田承嗣既然言之凿凿的笃定是他们,那么必然有过硬的理由。
“阿史那承庆和尹子琦都是晋王部将,又骁勇善战,论能力不输于孙孝哲、崔乾佑。再者,此时的洛阳城内只怕早已经是晋王一手遮天,又怎么会启用旁系人选呢?末将数来数去,也就非此二人莫属了!”
秦晋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难道安禄山已经死了?”
……
次日一早,秦晋下达军令,以秦琰和田承嗣为左右先锋,领军一万先行出击,大军主力则徐徐前进,紧随其后。
秦晋此次东出还是十分谨慎的,并没有选择大开大合的战术,洛阳叛军既然能以静制动,一旦得计之后,恐怕就不会再收敛锋芒了。房琯之败,一者在于纸上谈兵,二者就是受到假象迷惑而轻敌冒动。
经过田承嗣的介绍,秦晋大致了解了伪晋王安庆绪麾下的几员悍将,原来也并非都是草包,像阿史那承庆和尹子琦这样的部将都是身经百战,勇冠三军的。想想也是,他们可都是常年与北方的契丹人作战的,如果不堪一击岂非负了幽燕边军的威名吗?
是以,秦晋循序渐进的用兵,就是力图稳扎稳打,而且他这次东出又是有备而来,所到之处,均以乡里为基本单位组织民营。
在农业社会的冷兵器时代,打仗的根本就在人口,组建民营就是从根本上绝了叛军卷土重来的机会,只要如此一步步的走下去,就算步子迈的小,进展相对有些慢,可胜在稳扎稳打。在朝廷彻底收复失地派遣官吏到来以前,潼关以东的土地,神武军所过之处均以民营建制进行巩固。
神武军大军浩浩荡荡,沿着黄河南岸的高坂,从容越过秦汉时期的函谷故关。秦晋于一处高地立马向南望去,入眼尽是光秃秃的黑黄一片,其间点缀着一撮又一撮的绿色。原本这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林,经历了天宝十四载冬天的那场大火以后,到现在依旧没有恢复。实际上,想要在这高坂之上再次成林,没有三五十年的功夫是绝不可能的。
“那里就是函谷关故道,想不到一千年沧海桑田,当初一夫当关之地至今已经不复存在!”
杨行本落后秦晋半个马头,看着秦晋感慨,却没受到任何影响。
“黄河水道北移,露出了这大片的滩涂白地,函谷关所依仗的险要地势自然而然也就不见了。否则汉武帝何以将函谷关东移到新安呢?”
提起新安,杨行本眸子里有几分异样之色。
“新安乃大夫发轫之地,此番卷土重来,大业必成!”
秦晋别过头来,看了杨行本一眼,不置可否。
越过了函谷关故道以后,一路上所遇见的溃兵也渐渐多了起来,秦晋率兵一边行军一边收拢,不过半日功夫竟以收拢了上万人。
秦晋希望在这些逃兵中间发现房琯其人,只可惜仔细寻觅了一番之后,并没有发现这位败军宰相的影子。
抵达陕州以后,将沿途收拢的近万人就地安置充入民营。秦晋并没有带上这些残兵的打算,冷兵器时代大战最忌讳带着溃兵,大军一旦泄了劲力,就会像传染病一样迅速蔓延,难再提振士气。为了不使神武军受到影响,也为了节省紧张的粮食,把重新收拢的溃兵就地安置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这些溃兵也十分乐意留在当地,毕竟比起重返战场送死,留在当地有吃有喝有住,更具吸引力。
“大夫,从函谷关到陕州,算上收拢的溃兵,民营员额竟不足五万人!”
杨行本被部下送过来的统计数字惊呆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经繁华富庶远胜关中的河洛大地居然已经萧条至此,数百里之地居然连凑齐五万人都十分困难。
“不必大惊小怪,战乱叠起,百姓逃难,没有逃走的也被安贼叛军拉了壮丁,幸存下来的人实在是经历九死一生,不容易,不容易啊!”
“还有更麻烦的问题,关东百姓们对朝廷似乎有着不小的抵触情绪,不少乡里的百姓都是,都是强征进民营……”
杨行本说的这个问题使秦晋眉头紧锁,如此强征,又和安贼叛军有什么区别了?
“关东百姓对神武军的政策不了解,有些抵触情绪也属正常,关东形势复杂,百姓编入民营必须以自愿为原则,还是要加强思想工作,以说服教育为主,只要能让当地的百姓们明白,咱们神武军不但提供吃食,还保境安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踊跃加入的。”
“不至于如此吧?大夫不清楚百姓刁民的性子,一旦向他们妥协,以后就更加难以管理。”
秦晋挥手打断了杨行本的话。
“你难道忘了神武军训令吗?怎么在关中时执行的不错,刚出了关就忘得一干二净呢?就没想想,一旦强征、强抢的名声传扬开去,岂非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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