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如此慌张?”
益喜旺波十分不满军吏的鲁莽举动,他好不容易睡了个觉,却被轻易的唤醒了,但又马上意识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果然,军吏满脸的急色,眼见着副相睁开了眼睛,也不管他的训斥和满脸不爽。
“跑了,跑了……城内的……跑了……”
初时,益喜旺波还没反应过来,但军吏的话只在脑子里翻了一下,就立刻悚然动容,整个人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和惊吓,腾地站了起来。
“谁跑了?是不是玛祥仲巴杰。”
这个念头几乎是随着他的问话一同冒出来的,如果玛祥仲巴杰跑了,所有的情况可就与他此前所设想的大不相同了。这也是他认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然则,这种情况偏偏就发生了。
以益喜旺波对玛祥仲巴杰的了解,此人是一直心怀百纳百川之志的,如今唐朝内乱,他趁机占据了唐朝的京城长安,接着又在谋划着进军中原,意图取代唐朝的统治。以上种种设想都是历代吐蕃赞普所没想过的,历代赞普但有大志向的,也仅仅是与唐朝争夺河西之地与西域……
“副相,副相快拿个主意啊,咱们追是不追?”
益喜旺波一惊,从失神中醒了过来,此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思考应对措施,而是在质疑这件事的真伪。
“此事可确实了?究竟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几路探马都带回了城内大军出逃的消息,现在长安城西一惊热火朝天,人声鼎沸,长安百姓见大兵奔逃,以为大战在即,也都纷纷要奔出城去避难。”
益喜旺波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此前他赌的是玛祥仲巴杰不肯放弃这些功业,赌的是对方看重功业胜于性命。然则,到现在他是输得一败涂地,玛祥仲巴杰诚然重视功业,但对自己的生命也同样重视,也许是不甘心如此就败了吧。但不管如何,他选择了主动退出,益喜旺波的所有威胁就全都不攻自破了。
一念及此,益喜旺波的身子踉跄了两下,终于又跌坐回坐榻之上。
“怎么会是这样?玛祥仲巴杰难道就甘心退回到吐蕃吗?”
“大相一时半会还逃不远,副相若提兵去追,一定能追得上……”
“还追什么追?玛祥仲巴杰逃走必然是有了准备的,咱们去追,打在一处,最终便宜的还不是唐人?”
他这一句反问过后,自己也陷入了两难之中。与玛祥仲巴杰打在一起的确便宜了唐人,但现在放任玛祥仲巴杰离去,一旦唐人大军来了,他又如何自处呢?
左右思量真是处处为难,原本以为必胜的局面,怎么就一下子落到了这般田地呢?
思忖良久,益喜旺波终于极不情愿,又毅然决然的下令:
“追,一定要之上玛祥仲巴杰,不能让他如此轻易的就跑了!”
一连串的具体军令传达下去,益喜旺波最在意的就只剩下了神武军的回复,可神武军的回复偏偏又迟迟没有送来。眼看着天色大亮,早就过了预计的时间,使者还没有回来,以至于他在怀疑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正在惴惴不安之际,便有军吏急惶惶又进了军帐。
“不,不好了,赞普,赞普他被……”
益喜旺波闻言浑身一颤,不等那军吏说完就急急追问:
“赞普他如何了?”
“赞普被大相杀了,首级都已经挂在了春明门外!”
这一回,益喜旺波不再质疑,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想说什么又觉得身子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整个人摇摇欲坠,眼前渐渐一片漆黑。
吐蕃人自家打了起来,这个奇怪的情况让长安以北数十里外的一个人大惑不解,这个人就是田承嗣。
章杰一如此前般的一步不离他左右,就算日日操劳民营事宜,也要抽出有限的时间,到这位田中郎将的帐中叙谈。
“吐蕃人自己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
田承嗣一拍大腿,大叫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一直与赞普赤松德赞有矛盾,一定是军中忠于赞普的人突然反水,否则数日前进兵潼关的人马也不可能反常的急急赶回长安。”
章杰更倾向于吐蕃人这是在耍弄计策,而田承嗣则大马金刀的站在简陋的地图前,一面挥舞着双臂,比划着,一面欣喜若狂的说道:
“咱们的机会来了,你不是日日念道,要让秦大夫记住你吗?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章杰也是跟了田承嗣后,胆子就近墨者黑一般的大了起来,只见他拍了拍胸口,声音洪亮。
“有甚不敢的,功名但在马上取,章某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少年!”
闻言,田承嗣哈哈大笑,又满意的拍了拍章杰的肩膀。
“好,很好,克复长安的不世功业,便只在今朝了!”
此言一出,差点没把章杰惊得蹦起来,他以为至多只是趁机站点便宜,捡几个首级,哪成想是要攻打长安。
“长,长安?”
章杰结结巴巴的吐出“长安”二字后,就一脸期待又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田承嗣,他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没错,就是长安!”
“可咱们兵微将寡,仅凭几万民营的民兵就想攻打长安?”
也难怪章杰心中没底,当年孙孝哲带着二十万大军围了长安半年都没能有寸进,现在就凭他们的几万民兵就像攻打长安,岂非是痴人说梦?
“别小看了民营,也不要高看了吐蕃人,他们现在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别说二十万大军,就算一百万人又如何呢?趁着他们杀的两败俱伤,咱们收拾人马进城就是!”
田承嗣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指点着地图。
“你来看,据报,吐蕃人在长安以西三十里处内讧残杀,这说明什么?”
“什么?”
章杰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说明内讧的其中一股力量试图离开长安,否则又何以在长安以西三十里处打起来呢?而且,这场遭遇战的规模至少在三五万人上下,这在长安吐蕃兵中的比例可不小啊。”
天亮以后,探马再次回报,长安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由于城门无人把守,许多百姓为了逃避战乱,纷纷夺门而出,此时正有大批的逃难百姓向北方而来。
得到这个消息,田承嗣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对章杰连连感慨:
“如何?运气来了,就算挡也挡不住啊!”
几乎再没有过多的犹豫,田承嗣和章杰就召集了手底下所有可以召集的青壮,浩浩荡荡的开往长安城,打算趁机进入长安,把这克复长安的首功先抢在手里!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看起来也颇有一番气象,但章杰却在半路上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咱们抢了头功,会不会反而遭了嫉恨?”
田承嗣则是满脸的不以为然。
“谁敢嫉恨?神武军中向来都是有能者居功,旁人慢了一步,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章杰见田承嗣并没有理解自己的真实用意,便只好点明:
“如果嫉恨之人是秦大夫呢?”
这倒让田承嗣一愣,继而马上笑道:
“你多虑了,咱们进入长安,打的神武军旗号,奉秦大夫军令,克复长安的一样是神武军,你又何曾见过秦大夫没战事必躬亲,冲锋陷阵呢?”
田承嗣这番话说的光明正大,斩钉截铁,章杰一时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咽了一口唾沫,正巧此时风起,将军旗吹的猎猎作响,他一抬头正瞧见斗大的“神武”二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然则,情况还是与田承嗣所预判的有不小出入,行至距离长安十里时,就不断有探马回报,吐蕃人又重新控制了长安,城墙上的吐蕃旗帜又竖了起来,各门也均以关闭,准备逃避战乱的百姓们依旧被困在城里出不来。
“甚?”
章杰大感失望,觉得好像是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而田承嗣却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吐蕃人这是要做困兽之斗吗?等秦大夫提兵亲至长安城下,他们可就全成了瓮中之鳖!”
田承嗣马上改变策略,让章杰领着民营的民兵开往长安东北的长乐坡,只要让城里的人知道有一支数万人规模的神武军已经到了长安即可。而他本人则亲率精挑细选出来的,曾有过阵战经验的五千精壮连同他的部众,进一步向长安运动,以试探虚实。
果然,田承嗣越往南走,遇到的逃难百姓就越多,为了了解长安城内的具体情况,他特地命人拦住了逃向北方的百姓,挨个询问城内的情形。百姓大多是随着众人跑的,至于吐蕃人究竟什么情况,多数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从不少人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还是互相矛盾的。
但这也不意味着所有的消息都是无用的,其中有一则就令田承嗣震惊不已。
“原来玛祥仲巴杰居然遇刺,怪不得咱们在北面搞的轰轰烈烈,吐蕃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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