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向导带路,五千人马有惊无险的走出了戈壁,沿途非战斗减员也仅仅十几个人,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过了黄宣的预期。他们这五千人本就是东拼西凑而成,三千人是发往安西充军的刑徒,余下两千人是河西节度使的牙兵。
刑徒们曾经都是长安城内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欺负老实人能耐不小,真要论起打仗,与软脚鸡也没甚区别。至于那些河西节度使牙兵也没比软脚鸡一般的纨绔子弟强多少,河西军真正的精锐早在天宝十五年就被调往了关中,其中大部都在孙孝哲攻破潼关一役中损失殆尽。所以,留在河西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
河西节度副使周泌是个心思十分深沉的人,自然不会将河西的精锐当做打狗的肉包子。黄宣将皮囊中的最后一点水灌进了口中,水带着浓烈的异味,令人作呕,但他还是强行咽进了肚子里。
按照向导的指引,距离他们最近的水源地就在正前方不足五里的地方。此时不用向导指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水源地已经近在眼前。比起刚刚经历过的戈壁与沙漠,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入眼处尽是荡漾的苇荡,随风高低起伏就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很难想象,在传说中风沙苦寒的西域居然还有这种水草肥美的地方。
“前面就是敦薨胡了,将军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不会再有一人因为饥渴而丢了性命!”
想到的嘴唇干裂掉皮,显然也是经受了不小的折磨,但他信誓旦旦拍着胸口的模样还是给了人极大的信心。狗日的戈壁沙漠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如果再多走上一日,怕是都要出现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一小队探马率先抵达了敦薨湖畔,在水源地四周散开数里查探地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向大队人马发出了安全的讯息。黄宣所做的一切部署都是严格按照神武军的战术手册,他的战斗经验多是作为冲杀在第一线的队正,指挥五千人的大队人马还是头一次,所以在一路上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小心谨慎。
黄宣对这支五千人的军队可不敢高估,遇到了马匪山贼或许还有一战的能力,当真碰上了突骑施或是突厥的骑兵,恐怕也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按照神武军的战术手册,两军对垒,己方实力远远逊于敌方时,便要采取先敌寻找战机,以积极的守势尽最大努力抵消敌兵的优势。在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撤退往往会演变为溃逃,因此最佳的应对方法只能是因地制宜的以守代攻。就算败了,抑或是全军覆没,也必须让敌兵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从一开始,黄宣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死战的准备,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子加入神武军开始,到现在也有四年的时间了,虽然仅仅是个队正,但却清楚的知道,阵战之上,实力的差距就像天与地一般,新兵蛋子在百战老卒面前与三岁小儿也没甚区别,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黄宣麾下的五千人除了饱食终日的纨绔子弟就是刚刚招募的新兵,他们的认知还停留在*纵横西域的时代,认为突骑施人能够围困龟兹不过是耍弄了阴谋诡计的结果,只要大唐王师开到,便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将那些胡人碾成齑粉。这种认知,恐怕用无知者无畏来形容更为合适。
然则,黄宣此时却在庆幸自己能够带领着一群无知者无畏的士卒,至少如此整支人马能够一直保持着比较高的士气,不至于在抵达龟兹以前就逃散一空。
趁着大队人马补给饮水的当口,独孤延靖与黄宣商量着在敦薨湖修整一日。
黄宣稍一思忖便拒绝了这个建议,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每多多耽搁一刻,龟兹就更多了一分危险。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良久,独孤延靖才开口问道:
“朝廷的援兵何时能到?咱们只有五千人,又都是没打过仗的新兵,拖延或可,解围实在不敢奢望!”
独孤延靖是比较清醒的,他也是徒步由长安行进至此的,知道一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朝廷的大军开到安西,只会比这三千刑徒耗时更长。黄宣的眉头也拧的更紧,只沉思着没有说话,独孤延靖又道:
“就连河西都是空虚不已,往最坏处说,非但河西无法就近援助安西四镇,就连自保的能力也未必足够,倘若胡人以风卷残云之势攻取安西四镇,就势进入河西不也顺理成章吗?凭周泌那獐头鼠目的东西,能守住河西?”
朝廷出于政治目的调走了老将王思礼,只留下个能力平平的节度副使,一旦遇到紧急军情,根本就不可能挑起整个局面。
黄宣摇了摇头。
“朝廷经营安西四镇已经有百年,不至于在旦夕之间就尽数丢失,只要能拖上个三五月的功夫,朝廷援军必然抵达……”
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组织了一下语言。
“就算安西四镇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咱们这飞蛾扑火般的营救也不能一点水花都弄不起来,总要让胡人尝到疼……”
对于他们所面对艰危的形势,黄宣没有隐瞒独孤延靖,事实上即便他不隐瞒以独孤延靖的聪明也能看透个七七八八。
独孤延靖虽然是在政治斗争中落难的刑徒,可他并没有因为家族仇恨而生出报复的扭曲心里,反而一心指望着在安西立功受赏,以期恢复独孤家往日的荣耀。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再加上沿途对他观察,黄宣才在河西组建沙洲军时对其予以重用。
在补给饮水的同时,黄宣又派出了三路探马赶往焉耆,为了确保沿途的安全,必须步步小心谨慎。然则,结果却让他震惊无比。焉耆城距离水源地不过十余里地,探马在抵达焉耆以后却发现整座城池都已经成了残垣断壁的废墟,原本稠密的聚居区均被付之一炬。
至此,黄宣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探明具体情况,他只得下令全体人马停止前进,就地警戒,然后仅仅带着数百骑前往焉耆城去查探实情。
远远的可以看到残垣断壁时,黄宣的鼻息间就充斥着烟火味道,很显然这座安西四镇之一的大城刚刚经历了一场烈火的洗礼。仅仅看情形,并不像是遭受到了胡人的攻击,这里毕竟是安西四镇距离河西最近的一镇,也是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只可惜,问题偏偏就出现了,而且出现的令人措手不及。
“焉耆是东西行商的必经之地,平日聚集的常驻人口至少也在五万上下,现如今逃散一空,一定发生了极为可怕的灾难!”
曾经繁华兴盛的焉耆变成了一片黑灰的废墟,只有残垣断壁无声的昭示着这里曾经有多么的热闹,向导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这半生往返焉耆平均每年至少两三次,从未见过这般惨况,就算吐蕃人近年来袭扰围城,也难以企及眼前惨景的万一。
“一定是突骑施人,突骑施人袭破了龟兹,又抢了焉耆,将财货和人口劫掠一空,然后一把火又烧掉了焉耆……对,一定是这样的……”
向导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精神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混乱。
黄宣并不理会向导的恐惧,虽然他也不清楚焉耆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里不像是遭受了劫掠。
“探马散开,仔细搜寻,一旦发现活口,立刻带来见我!”
结果大致不出所料,他们并没有发现活口,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怎么还可能有人留下来呢?
焉耆城已经被毁,大队人马自然没有了进城的必要,眼看着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日落,不如便原地扎营休息,等到日出时再向西前进。
按照地图上的标识,焉耆向西三十里是铁门关,如果那里没有被毁,就一定驻扎有*。反之,那里没有*,则证明局势比此前预估的还要恶劣。
回到大队人马驻扎地,黄宣与独孤延靖商议了一阵,两人达成共识,由独孤延靖带着数百骑连夜赶赴铁门关,如果那里尚有*驻守,便与之交涉,了解焉耆发生了什么。
“如果铁门关也被毁了,咱们该怎么应对?”
独孤延靖低沉着嗓音问出了黄宣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然而,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在不愿意面对也必须面对,他思忖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
“是福是祸都要闯过去,总不能怕了便置龟兹于不顾!”
“如果连龟兹都与焉耆是一般模样呢?”
独孤延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也一个比一个残酷。黄宣愣了愣,的确如此,就连最连距离河西最近的焉耆都被毁之一旦,那么还要偏西的龟兹是不是早就步了焉耆的后尘呢?
良久,黄宣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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