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柏对封常清的胆量也是叹服不已,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主,但也还是低估了许多。如今存了混进范阳城的打算,稍有不慎便等于送羊入虎口。
不过,封常清这千余人所面临的危机已经不是送羊入虎口,坐镇范阳城的史朝清显然并不打算放他们进去,只是希望周边各军镇的兵马堵在范阳城外,成为一道可以消耗史朝义兵马实力的肉墙。
如果混进城去还能有侥幸,如果一直留在城外,早早晚晚都要面对史朝义兵马的攻击,因为史朝义为了夺权必然会强攻范阳,一旦强攻范阳,所有挡在范阳城外面的各军镇兵马就会首当其冲的成为肉墙。
何敞对这种情况表现出了极大的担忧,不过裘柏却是嘲笑了那史朝清一番。
“史朝清以为将各军镇的人马都挡在城外就能如愿了?怕是恰恰相反,只会将范阳周边各军镇的兵马推向史思明!”
道理很简单,没有任何人是傻子,会等着送死,既然史朝清居心不良,谁又会为其舍命送死呢?不过,封常清等人就尴尬了,他们的目的是希望史朝清守城守得更久一点,只要时间拖延的足够长,便会给河东方面的兵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然则,现在的情况却是被挡在了城外,他们固然也可以假意投靠史朝义以保全实力,但这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他们怎么可能帮助史朝义迅速的干掉史朝清以稳定局势呢?
“史朝清这个蠢货如意算盘打的精细,却是下了一招臭棋,如此下去不但各军镇与其离心离德,就算城内各部怕也会因此而人心不稳。如果,史朝义本就在范阳城内留有亲信密探,再趁势作乱,只怕用不上大举攻城,一次小小的兵变就能彻底解决了这个无能的家伙!”
裘柏的话有点多,但也扭转了他留给封常清何敞等人的印象,这并非只是个送信的军中小吏,胸中实在是有些胆识和韬略的。
“如果有人能与史朝清直接对话,说不定可以劝说他改变主意,毕竟还有不少人对他是抱有幻想的,看看城外没有离去的那些兵马,应该尚处于观望阶段,一旦事态明朗,就算他想通了,也只能是无力回天!”
何敞神色一动,说道:
“郑敬不是说他曾为史朝清部将吗?何不用此人……”
封常清摇了摇头,说道:
“郑敬是个狡猾的人,他为了自重才有如此说法,现在看来史朝清对此人并没有另眼相看,否则也不会将他的人马也一并留在城外用作肉墙了。现在唯一能够与史朝清说得上话的人,只有那张炎。然则,张炎入城容易,出城怕是并不容易!”
何敞将郑敬和张炎的情况简明扼要向裘柏介绍了一下。裘柏闻言,顿时一拍大腿。
“大夫行事何其不密?如果张炎与大夫只是虚与委蛇,一旦设计赚大夫进城,大夫又如何应对呢?”
裘柏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何敞也被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禁不住看向封常清。
“如此说来,咱们还不如混进城去活捉了史朝清便走,好歹也落下个功劳在身。”
封常清再一次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咱们此来原本就是一场豪赌,如果仅仅是抓了个史朝清,对战局不但没有补益,反而在客观上帮助了史朝义。若是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咱们又千里迢迢的到这龙潭虎穴来作甚了?”
何敞也有些急了,说话时的语气并有些激动。
“何长史也不必着急,咱么相机行事,至少这一日夜内还不会见分晓的!机会,机会总有的!”
封常清不语,他在盘算着最坏的打算,如果不行怕只有翻回头对付史朝义了。史思明的这两个儿子相比较,显然是史朝义更有能力,史朝清仅从这布防上看就是个没有什么能力的蠢货。
但这是最后的打算,至于具体如何布置,只能随机应变。
实际上,裘柏嘴上这么说只是习惯性的安慰,如果没有变化,他们在城外将陷入一种难进难退的尴尬境地。
正在几个人沮丧的当口,郑敬急三火四的来了。
“张炎,张炎出城了!”
张炎?
封常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兴奋和激动,同时他的内心既纠结亦忐忑。正如裘柏所言,张炎并非是一个可靠的人选,他带来的任何消息都是具有好与坏两种可能的。
然则,有变化总比没变化要好得多,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仗又有几次不是赌博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必胜之战,也没有必败之战,关键在于主将敢不敢赌。
封常清是个敢赌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张炎进入范阳城,至于后续如何,总要尽力而为。
见到众人以后,张炎第一个便向封常清下拜。
“小人险些误了大夫大事,但总算来得及,在大王面前寻了个借口,出城与大夫一晤!小人竭尽全力劝说代王,奈何代王听信了掾吏的建议,不肯放一兵一卒进城。小人此次出城,便是不想有始无终,如果,如果……”
话还未说完,裘柏却站出来将其打断了。
“你必须返回范阳城,裘某愿与君一同入城,只要能见到史朝清,便有八成把握可以说服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谁都没想到,这个第一印象令人有些讨厌的家伙,居然如此有胆识。
这一去怕才是送羊入狼群吧,但是,没有一个人反对,裘柏的这一招的确是个看起来最为可行的方法了,总比留在范阳城外束手无策好得多。
张炎也跟着愣住了,他本来是打算与封常清等人留在城外的,史朝清是个胸无大志又没有才能的人,自从被封常清说服弃暗投明以后,此前的心理包袱没了,心向唐朝的意志反而愈发坚定。
“将军,将军打定主意要随张某进城了?”
裘柏郑重的点点头。
“史朝清身边的掾吏是个蠢货,总不能让蠢货误了蠢货,裘某进城,就是为他指一条明路,让他多活几日,也算对他大有好处呢!”
这话说的轻挑,但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十分提气,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绝地中,居然还有如此冷静的头脑和决断力,之前绝对是低估了此人。
封常清道:
“入城危险,若不可为,便以脱身为先!”
岂料裘柏却道:
“大夫关照下吏心领,但此次入城却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倘若下吏无缘得见河北光复,只求来岁今日为下吏烧几张纸,便足矣!”
这话说的有些决绝,众人不禁为其情绪所感染,何敞第一个说道:
“说甚丧气话来,裘兄有老天庇护,此行必定马到成功!”
废话不再多说,眼看着夜便深了,裘柏催促着张炎赶快回城,他必须在今夜见到史朝清。
回程没有任何意外,张炎在史朝清身边显然是个颇受信任的人,凭借着他的身份,裘柏顺利的进入到史贼叛军的老巢范阳城。
范阳城经过安禄山和史思明多年的经营,其规模已经是河北道,乃至整个黄河以北最大的城池。
由于面临兵危,日落后的城门是断不能打开的,他们都是坐着从城上以绳子顺下来的箩筐入城的。夜色笼罩下的范阳城显得格外神秘和粗狂。到处都是成群的兵卒,除了一队队急急而过的,大部分都是在路边和衣而卧。
所过之处,差不多都是这样一幅场面,看着就让人心慌,城内的百姓只怕早就人心惶惶了。裘柏暗暗摇头,越是在这种紧急关头,越是要做到外松内紧,如此急吼吼又乱哄哄的调兵,只会适得其反,甚至给了某些心怀叵测之人趁乱的机会。
进城以后,张炎从城门吏那里要来了两匹马,两人一先一后赶赴代王府。
“一会到了代王府,章某会竭尽全力说服代王,无论如何也让将军与代王见上一面……”
马速并不快,张炎除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外,就是叮嘱裘柏关于史朝清的性格特点以及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
裘柏面色阴沉,显得有几分不耐烦。
“史朝清只要肯见裘某,裘某便有把握说服他!只怕他不肯相见啊!”
“张某尽力,尽力就是!”
在裘柏那里吃了不甚明显的钉子,张炎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于自己的态度是不屑的。意识到这些,让张炎感到无地自容,他一向是以诗书礼义为做人做官准则的,而在他看来对方的轻视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这些原则的背离。
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既然选择了生而求名,就必然要有所损益的。一念及此,张炎的心里安生了许多。
代王府距离城门并不远,不消半刻钟的功夫,张炎与裘柏便到了。
“请裘将军稍后,张某去见代王,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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