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珊瑚虫潮退去了。
孙蕊没有回来。
翘首以盼直至天明的张健失落的回了房间,将自己关了起来。
张自强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嘟囔了声:“这世道!”
随后他回了屋中,盘算起村子里的日常工作。
一切仿佛照常运转,村子里除了多了个少年瘫子,几乎没什么变化。
但平静仅维持了大半日,就被一道闯入村中的身影撞破了。
这道身影背着一个大竹篓,竹篓里装满了麦子,正随着这道身影走动间一晃一晃的,仿佛随时要洒出来。
“村长!村长你去哪儿了?”
孙蕊的声音从村口一直响到村长家大门,听到孙蕊声音的张家村人纷纷探头,朝声音出现的方向望去。
长长的血痕从村头一路拖到孙蕊脚下,孙蕊身上还在淌血,很难想象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流淌这么多的血液,红得刺眼;此刻的孙蕊遍体鳞伤,衣服又黑又破,破洞下面,是已经开始流脓的伤口。
但孙蕊的表情是温和的,她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朝气,就像阳光一样,明媚而温暖。
张自强缓缓自屋中走出,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一副随时可能倒下的孙蕊,一时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村长!张自强!”
孙蕊扬起头,拿下背后的竹篓放在张自强身前,咧着嘴微笑起来:
“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大丰收!现在,你跟我去看看我的麦田,看看麦田的产量,绝对惊掉你下巴!哈哈哈!!”
“你……你这是……呃,麦田的事,等等再说,你……你的伤很重,包扎一下吧。”
张自强表情复杂地说道。
“包扎?不,不干!老娘等了一年,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现在老娘我一刻也不想多等!快,跟我去麦田!”
异地漂泊了太久,孙蕊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礼有节的富家千金,她的声音依旧清脆,语气却粗犷得像是一个魁梧的汉子。
“也不急于一时啊,你这,你这伤得太重了,张健,张健!快去拿药箱,给小蕊包扎一下伤口!”
“我说了,我!不!想!等!!!”
令张自强出乎意料的是,孙蕊竟骤然变了脸色,她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张自强的衣领,面容狰狞地咆哮道:
“我说我不想等!一刻也不想等!”
“小蕊,小蕊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快放手、放手!”
张自强没什么修为,被孙蕊这么掐住了衣领,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要做什么?我现在他娘的只想要你用你那双眼睛去看看,看看用合适的、正确的办法可以让粮食增产多少,我要让你去看看,我种的麦田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要你动脑筋想一想,这么多的粮食,可不可以可以让村民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会给村子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你还问我我这是要做什么?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你他娘的究竟要做什么?
“为什么我他娘的浪费了一整年时间向你证明了这些计划的可行性,为什么一个可以改善现状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你面前,为什么你就这么瞎了眼,为什么你就看不到,为什么?啊?为什么!
“你眼睛瞎了,你脑子烂掉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让我等?等什么?等你把我种的庄稼毁掉,然后让我再浪费他娘的一年时间,来跟你玩过家家?我他娘脑子糊了?”
“你……你松手!”
张自强的表情变得有些慌张,他急急忙忙想扒开孙蕊的手,但孙蕊的双手就仿佛铁铸似的,根本移不动,不由得语气放软:
“有话好好说,别……别冲动,我跟你去看就是,我们去看庄稼,你冷静点,千万冷静点……”
“冷静?冷静……”
孙蕊突然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一头重伤的母豹,对着敌人小声低吼:
“你说冷静……那些珊瑚虫是你们引过去的吧?”
“什……什么引过去,不关我们事啊!”
“你以为……我真是傻了?还是觉得我疯了,脑子不清醒了?”
孙蕊的声音越来越低,隐藏在声音中的情绪却越来越狂暴,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黑烟与火焰片刻之后就会喷涌而出:
“真是巧得很啊,这么大一片海岸线,这么多的珊瑚虫,它们哪也不去,专门奔着我那一亩田去!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这个,这些妖物成妖之前还保留着一些本能和习惯……”
“你拿这话骗鬼呢?自己动动脑子,换成是你,这话你信不信?”
孙蕊眼睛眯了起来,语气带着些讥讽:
“我真是搞错了,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什么风,我居然想要做出成绩来打动你!呵呵呵,我现在明白了,你这个村长就是蠢的,蠢得无可救药!
“是非不分、思维僵化,我真的怀疑你当初是怎么当上这个村长的?
“哦,我明白了,‘继承制’是不是?你继承了你爹的村长位置,你害怕外来的变数会影响你在这个村子‘独一无二’的权力是不是?你满脑子只想着稳固你的地位,只要你能在村子里说一不二,这村子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是不是?
“我不应该试着打动你,我应该罢免你!你根本就不配当这个村长!你不配!!!”
一边说着,孙蕊一边猛地将张自强贯在了地上,随后狠狠地朝刚赶过来的、欲言又止的张健瞪了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望向正探头探脑朝着这边忘来的村民们,平静、而又坚定地说道:
“从今往后,我,就是村长,谁赞成,谁反对?”
村子里静了许久,没人开口回应。
没有反对声,也没有欢呼,只有一道道目光落在孙蕊的身上,无喜无悲,没有丝毫情绪的流动,只有无尽的茫然和无奈。
孙蕊无法理解这些眼神。
她就这么与众人对视,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一腔热血也仿佛被一桶冷水淋了头。
这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不论是村民们愤怒的指责,亦或者是如释重负的欢呼,她都有想过该如何应对,在那样的场景中该说些什么。
但她无法应对这样麻木的注目礼,就好像一个魔术师在台上倾尽全力的演出,在最关键的时刻完成了一个他人生中最完美、最宏大的魔术,台下响应者却寥寥无几。
这不是虚荣没能得到满足的空虚,甚至不是失落,这是一种孤独。
自始至终,都是一名局外人的孤独。
“咳、咳咳,你,你说我不配当村长,咳咳……”
突然,孙蕊身后的张自强缓缓地爬了起来,他气喘吁吁地张着口,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孙蕊笑道:
“是,我是不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比不上你这样的‘仙人’,你呢,你配?你又知道什么?你了解这个村子吗?了解我们吗?
“你说要给我们村子带来变化,你以为你在拯救我们,你是什么东西,谁他妈的需要你来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