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侍卫们一字排开,从后面缓缓走出一人,让纳兰锦绣的身子瞬间一僵。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宗玄奕最信任的陈智,往常他总是替宗玄奕办最重要的事,现在怎么反倒跑到她的医馆来了?
陈智的眼神越过众侍卫看到了纳兰锦绣,他双手微拱,行了个礼,十分礼貌地道:“我家主人头疼不止,还望先生移步去府里诊治。”
“既然是要诊病,那就应该让患病之人来医馆,哪有让先生上门的道理?”良山在前面,向陈智回了一礼。
陈智看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少年,气度倒是十分沉稳,而且能在这个时候发话的,一定是这医馆的管事。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一定要谦卑,他耐着性子道:“我家主人日理万机,实在是不得空。”
“我家先生病患非常之多,也没有空。”
陈智没想到这么个半大孩子,竟然敢这么同他说话,看样子纪阁老还真是没把相府放在眼里。他只知道这医馆是纪府的人操办的,但具体是谁在这坐诊,又意欲何为,他还没摸清楚,但他想大隐隐于市,这医馆注定不简单。
他见良山这说不通,就又去看站在中央位置的那个少年。他年纪不大,穿一袭淡青色长袍,如今正站在那里神色冷然的看着他。他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儿见过。再仔细观其眉眼,发现清冷得仿若揉着霜雪碎冰,竟是让人不敢逼视。
“我家主子属实是来不了,还请先生移步。”陈智只好又道。
他说完话之后,空气就变得很沉静,那人竟是许久都没回复。他只好抬头看着纳兰锦绣:“我家主子患头疾许久,一直未能治愈。前几日偶然听闻,先生医术惊人,治好了一老翁的顽固头疾,所以才特别上门拜访的。”
纳兰锦绣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淡声道:“贵府是哪里?”
“相府。”
“相国大人有头疾?”
“正是。”
“看公子兴师动众的,却不想竟是相府的人,失礼了。”纳兰锦绣也回了一礼,又道:“既然是相国大人有疾在身,那就应该让太医院众御医会诊,我只是一介布衣,听到相府便一阵惶恐。”
陈智可没发现她哪里惶恐了,那一双眼眸,如水透彻,如冰寒冷,什么情绪都被掩藏住了,但是他很确定,那里面确实没有害怕。
“这里既然是纪府的产业,那也就是有纪阁老做依靠,怎能说是布衣呢。相国和纪阁老同朝为官,共同辅佐圣上,这是同袍之谊。先生若是再做推辞,那我就只能去文渊阁一趟了。想来阁老念我一心为主,也不会不答应。”
看样子这相府不去是不成了,她若一味的推诿,反而会惹人怀疑。纳兰锦绣叹息一声:“你既认定了我,那便速去速回吧!只是话我要说在前头,相国大人的头疾,我能不能治好可不一定。”
“先生尽管同我去,即便是治不好,也不会降罪于先生。”
叶丙、良山还有吉祥跟在纳兰锦绣身边,穆离也想去,但却没有足够的理由,所以他决定偷偷跟着。
陈智本想说他接上先生一个人就可以了,到时候自然会把他送回来。但看着这些人都是不好说话的,想来是对相府防备心甚重,而且相爷的情况属实不好,不能再继续耽搁了,也就没有浪费口舌。
纳兰锦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说真的,截止到目前,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宗玄奕。离他远远的,尽量不想起过往,她就能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可若真的回到那里,她还能够装下去么?相府就像是一个黑暗的牢笼,那里是她所有噩梦的开始。她一直害怕接触,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她真怕自己去了相府情绪会崩溃。
“夫人,您怎么了?”吉祥在一旁看着她脸色苍白,两条秀气的眉毛也蹙成了一团,担忧地问。
“没事。”纳兰锦绣睁眼,扯出一抹安慰的笑。
“您若是不舒服,咱们就回府吧,即便是相国,也不能强迫您。”
“无事,只是午睡的时间有点久,精神有些不好罢了。”
“您说宫里边儿有那么多御医,这位相国大人,怎么偏偏还要请您?”
纳兰锦绣勾了勾唇角,牵出一抹虚无的笑意,暗道:“他是一个生了九曲玲珑心的人,如今头疼怕是算计人算计多了遭的报应。”
吉祥见她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也安静的不说话了。
纳兰锦绣现在最怕沉默,因为周遭空气只要一安静下来,她就会想到相府。那些日夜煎熬,以泪洗面,那些一步一步把她推向绝望深渊的事情,清晰的刻在她心里,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车轮缓缓而行的声音,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纳兰锦绣的心口渐渐被黑暗包裹住,她闭着眼睛,伸手摸到了悬在腰间的玉坠子,那是三哥送她的礼物。
现在握住玉坠子的那一刻变得安定下来。她如今不仅年纪小了,还换了副容貌,而且医术也比上一世的时候精进了许多,宗玄奕再聪明也肯定认不出她来的。她只需给他诊了病,便能回去,有三哥在,想必他也不敢轻易对她怎样。
下车的时候,她没敢去看相府的牌匾。她对于这里太过熟悉,而这种熟悉还是她排斥不想见到的,除了一不小心表现出什么,怕是会让陈智怀疑。陈智这个人,是宗玄奕的智囊,不仅长袖善舞,脑子更是聪明得紧。
一进相府,叶丙和良山便被留下喝茶,说是后院不能进男子。纳兰锦绣也不执着什么,反正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这规矩就由不得他们定了。纳兰锦绣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带着吉祥往后院走。
一路被陈智带到原来的寝房,她虽然没有特意去观察,但还是发现这里的东西没有动过,还保持着她当年用着的模样。只不过有一些东西,因为时间的侵蚀,有些褪色了。
“相爷,属下给您带了大夫来,让他给您瞧一瞧。”陈智立在寝房门口,态度恭敬。
“让他进来。”屏风后传来的声音十分低沉,听起来宗玄奕此时应该非常难受。
纳兰锦绣静静的深呼吸,然后迈过高高的门槛。吉祥本想要跟上,却被陈智拦住了:“相爷不喜欢见外人,你和我都在这等着吧。”
“可我是先生的助手。”
陈智拿过吉祥手里描金的木箱子,递到纳兰锦绣手里,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纳兰锦绣接过箱子,缓缓而行。她想,既然这是她的梦魇,而她又摆脱不了,那就只能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虽然在她踏进这个屋子的一刹那,她心中的恐惧已经被激发到了顶点,但她还是能撑住。
不管她多害怕面对这一切,多害怕宗玄奕会认出她,多害怕这一世有可能会重蹈覆辙……她依然要面不改色。她不怕,不可以怕,因为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绕过屏风,床榻也还是原来的那副样子,甚至连床幔都没换。宗玄奕只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常服,正斜靠在迎枕上,神色阴郁。
他搬回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也只有在这间屋子里,他倦极还能睡一会儿。至于书房什么的,他现在竟是不能睡了,即便是闭上眼睛躺在床榻上,脑子里也依然是清楚的,最终还是会一夜无眠。
“你就是陈智请来的大夫?”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眉眼阴沉。
纳兰锦绣终于发现,宗玄奕如今的气势是愈发阴鸷了,就这样不带情绪看人的时候,也依然是暗沉得让人发颤。她整理好心思,恭恭敬敬的冲他行了个礼,道:“草民拜见相国大人,正是有人让我来相府给您诊病。”
“你成年了么?”宗玄奕没想到陈智请来的竟然是个半大娃娃,如此年轻,实在是让人不敢信任。
“回相国大人,草民成年了。”
“行医多久了?”
“也不久,就这几年而已。”
“你可知本相患的是什么病?”
“您下属说是头疾。”纳兰锦绣神态有些僵硬,但语气还算自然。
“你对治疗头疾可有心得?”宗玄奕问着这话便忽然坐了起来,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宗玄奕眼眸眯了眯,声音冷冽:“你怕我?”
纳兰锦绣紧张到快不能呼吸了,但还是低垂着头,回复:“相国大人位高权重,草民实属惶恐。”
宗玄奕本来还以为陈智会请来位神医,因为他之前就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然,他怎么会屈尊降贵,让一个草医来为他诊治?
都说艺高人胆大,如今一见这个大夫,他不仅年纪小,胆子更小,只怕是不能成事。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况且还是纪泓烨的人,他想不感兴趣都难。他又靠回床榻的迎枕上,把手臂搭在膝头上,淡声道:“诊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