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接触最多的是西医麻药,中药全麻类,除了睡圣散,当然也还记得一些别的方子。
但其上总有些稀奇药材凑不齐,或者需要添加某些特殊成分,眼下并不具备实现的条件。
唯一比较容易实现,而又不会对伤者造成损害的
季提笔,快速将方子默到纸上,折叠收好后,再次回到土屋。
胡良蹲在门口,见到她来,如释重负。
季把方子交给他:“良子哥,还要麻烦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镇上?把这个转交给辛大夫,顺便替我带几句话。”
胡良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现在只要不让他回家,也别让他和流浪汉单独待在一处,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胡良走后,季进屋,原是要和流浪汉说说她的预备方案的,走到炕前才后知后觉注意到,流浪汉脸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没有了胡子的遮掩,脸部的轮廓彻底显露出来。
季托着下巴端详了好一会儿。
怎么说呢?有棱有角,很有男人味的那种。
不过可惜了,再有型的轮廓,搭上这疤痕纵横的面皮,也让人没有看第二眼的心思。
季咳了一声,移开视线。
天擦黑的时候,胡良才从镇上回来,不止他一个,辛子期也来了。
马车停在季家门口,不待下车,辛子期就从车厢探出半个身子,迫不及待的问:“原先的方子为何作废?”
季没有立刻回答,先问他们吃了没有。
锅里留的有饭,胡良和平安自去灶房用饭。
辛子期一门心思都在那两张药方上,季见状,示意他进屋详谈。
“睡圣散虽然见效快,但副作用太大,而且流浪汉本人也不同意使用……”
辛子期脸上闪过失望之色。
他回到一德堂后,着魔似的备药熬药,忙活了这大半日,就等着明天在流浪汉身上见证奇迹了。
万没想到,流浪汉不肯用。
“你跟他说过,也不是没有完全成功的例子……”
“说了,他坚持不用。”
辛子期神色微惑。
不用花钱,又不用忍受痛苦,穷困潦倒之人还有何挑剔?
这并非他心存偏见,而是常情如此。
世事难两全,除非对这个流浪汉来说,他的头脑比他的四肢还要重要。
不过不管怎样,患者不同意,他们就只能放弃使用睡圣散。
“你让胡良送来的这张,他说的不是特别明白,也是麻醉剂的一种?”
辛子期把那张方子拿出来,就着昏黄的灯光,照着上面的字逐一念了一遍。
“生川乌、生南星、生半夏、马钱子、松节、姜活、荆芥、川断、红花、血竭、然铜、炙没药、地鳖虫、骨碎补、五加皮……以上诸药各等份共研为细末,密封备用。”
求证的目光看向季:“睡圣散是熬成药剂内服,这个是如何用法?”
“这是接骨续筋散,属于局麻类麻药。手术时,取适量和烧酒一起按一比一调敷患处,等待一刻钟左右,局部就会产生麻木感,这个时候即便是刀割,患者都不会觉得疼痛。”
季思索了一下,觉得其实还可以再添两味药进去。
“一味是薄荷,也就是银丹草,不知你能不能找到?它在止痒消炎止痛的同时,可以让局部具有清凉感。另一味是天竺黄,它不但能降低一些动物性药材的毒性,还可以实现对麻醉功能的增效。”
辛子期黯然的双目骤然明亮起来。
“照你这么说,这个接骨续筋散分明比睡圣散还要对症,那为何不一开始就用这个,用这个不是更好?”
“流浪汉的伤情你看过,你初步预估一下,手术全部完成,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至少需要三个时辰,但具体还需要划开患处,细看内里……”
辛子期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季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说,接骨续筋散的麻醉时间有限制?”
季用眼神肯定了他的猜测。
“睡圣散可以让患者昏睡大半日,辅以外部刺激,方才会苏醒。而接骨续筋散,虽然短时间内即可见效,方便安全,毒副作用小,但它作用时间最多一个半到两个时辰。”
时间相差近一半,差距太大了。
辛子期神情凝重起来。
“流浪汉的左手和右脚,经我判断,肌腱已经愈合,只是肉眼毕竟抵不过机……抵不过眼见为实,还是需要你亲自检查确认。若真的已经自愈,则这两处只需要缝合外伤,后期再进行加固即可,省了续筋的步骤,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季边分析,边来回踱步。
“手术时间按三个时辰算的话,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节省下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这是比较乐观的想法。不容乐观的是,他的右手和左脚,很可能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严重,或者说会遇到一些比较难处理的情况,从而耽搁更长时间……”
最后总的算下来,三个时辰还未必够。
“或者,加大剂量如何?”
这是辛子期想出的办法,然而被季否定了。
“加大剂量不但不能加深麻醉,还可能引起其他副作用。”
这个方子的最大弊端就是麻醉深度不够。
比起睡圣散通过渗入血液游走全身血管,从而起到深层麻醉作用,接骨续筋散则只适用于局部麻醉,且停留在肌肤浅层。
“这……”辛子期左右为难。
“我们可以分几步麻醉,先处理手部,再处理脚部。”
主要是流浪汉的伤不能再多耽搁,不然以眼下的医疗条件,其实并不适合四肢同时进行手术。
“算了,流浪汉已经拒了睡圣散,咱们也没得选,只能选第二种。它虽然没有睡圣散效果好,胜在安全,只不过要辛苦你和流浪汉了。”
辛子期辛苦,是因为他要在精准的基础上,尽可能加快手术进程,从而与时间赛跑。
然而不管辛子期跑得有多快,流浪汉仍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在手术中途恢复痛觉。
到时麻醉药效已过,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后半程都要靠他的意志力来撑。
何止是辛苦。
但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辛子期起身:“既如此,我先回去准备了。”
季将他送出门外,平安已经坐在车辕上等着了,他们来的时候备的有风灯,倒不用担心赶夜路的问题。
待辛子期坐进马车,季不放心的提醒道:“别熬太晚,你明天可以晚些过来,但一定要保证充足休息。”
手术容不得半点马虎,主刀医生精力不济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辛子期自然明白这点,撩开帘布冲她微微颔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