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为无名之山,水为无名之水,此山上之人却有名,这便是说明人本不属于此地,因而从外界带来了不属于这里的一切,那人,也要有回归所在的时间。”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庙宇之中,给这座苍老的庙宇添了一分生气。
庙宇由上至下由内到外,无不散发着沧桑悠远的气息,依稀可见门前“无尘寺”三字。
虽然在深山之中,庙宇却依旧高过了不少树木,庙堂里供奉着高至屋顶的四尊雕像,但这四尊雕像却不是形貌奇异的传说神兽,而是四个人,四个乍一看面容会把他们当作茫茫人海中普通行者的人。
可当走到雕像脚下抬头细看之时,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从这石雕上感受到莫名的巍然广阔,雕像的五官之精致,神色之细腻,雕刻者巧夺天工的创造让这四个雕像都仿佛活过来一般真实的站在你的面前。
自左往右,其一,是一个高挑端庄的女子,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眼眸微垂,神情慈祥,带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息,似乎在俯视着芸芸众生;其二,是一个身材高大,披着斗篷巍然而立的男子,罩帽下的面容看似肃穆,却隐隐在其嘴角可见一丝笑意,看不出是怎样的心境与神色;其三,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嘴角挂着天真无邪的笑意,双手却摆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像是手里有丝线在操纵木偶一般;其四,是一个细看衣着与常人布衣丝缎完全不同,而是穿了一身海草所接成的衣裙的妖艳少女,脸上带着几分媚意,手里像是捧了什么东西,虽然没有把手里的东西雕刻出来,却让人觉得那里是真实存在着什么的...
庙堂门开四角,虽然已经十分古老破旧,却打扫得干净整洁,方才出声的少年,正拿着扫帚,一脸严肃看着庙堂中央背对着他的老人。
老人身着粗麻布衣,覆手而立,并没有理会少年的言语。
少年神色微变,说道:“无尘寺虽然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立于此地,其中深意必然是此处所铸四座雕像之主不愿为尘世所扰,而我们,正是自尘世中来去的人,不应该太多的停留在这里。”
气氛隐隐有些压抑,老者抬头活动了一下筋骨,终于开口:“你知道,无尘寺的‘无尘’二字谓之何意么?”
少年低头沉思了片刻,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而下一瞬间,只见少年如同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般迅速抱头蹲下,几乎在同时,一把竹剑已经狠狠敲在少年护住脑袋的双手上:“就是叫你赶紧给我去好好打扫别天天想着去山下转悠!!!”
脆响过后,少年慌忙吹着自己被敲得生疼的双手,有些怨念的抬头:“师父...你这也下手太狠了吧!”
老人将竹剑挂在腰间,斜眼看向少年:“自从上次带你下山让你在寒山镇自己玩了七日之后,现在距那时过去了半月,仅半月时间,你第五次来和为师说你要下山的事情,每次都形式各异,为师是该说你下山长进了?”
皱眉看了看少年的笑脸,老人面色更沉了几分:“本是想让你见见世面有备无患却没想到会起反作用,若早知让你接触外界会让你生出对外界的好奇和期盼,我就不该带你下山。”
少年干笑了两声,笑声渐渐被敛去,想了想,随即正色说道:“师父,原谅徒儿的不当之举,自那日下山回来之后,师父就一直待在这庙堂之中,除了每日打扫庙堂,师父一直闭门不见,徒儿实在想不出除了下山之外可以借以了解师父所思所想的借口,因此,才出此下策,没想到会让师父心生失望,还请师父责罚!”
老人一怔,毕竟自己从小带大的徒弟自己最清楚是个什么性子,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责罚,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一次算是为师考虑欠妥,不怪你,去练剑吧。”
少年顿了顿,却没有离开。
老人疑惑看向少年,只见少年把手里扫帚放到了墙边,问道:“师父,下山那几日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人盯着少年的双眼,缓步走到了少年的面前,说道:“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在告诉你,你应该做什么,将要做什么。”
少年说道:“我明白我应该做什么,可是这和这次下山有什么关系?”
老人听得此话,叹了口气,转身环视着一整个庙堂,环视着屹立在高大庙堂之中的四座形态各异的雕像,少年跟着老人的目光看过庙堂的每一个地方,积了灰尘的庙堂屋顶,四道门口掉了漆的巨大柱子磨损有些严重的放在四座雕像面前的木桌,其上的香炉里立着三支烧到了一半的香,悠悠散着轻烟。
“敬岚,世界上每片土地都埋藏着各自的秘密,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正如每个人心中也都埋藏着每个人自己的亦或关乎别人的秘密,但不是所有人都守得住他们的秘密。”
老人苍老的脸上似乎被一层灰暗所覆盖:“因此,当一个秘密很重要时,就必须在埋藏下这个秘密之前,有守护它的能力...我剑中三杰桐示亦然,我唯一传人敬岚,亦然!”
敬岚一愣,沉默下来,心头莫名的有一丝不知起于何处的沉重感浮现:“秘密...能力...?”
桐示老人目光凛然看向敬岚:“你在寒山镇的七天,所见皆是尘世,但不过是其冰山一角,你的能力,取决于你的目标和对手,而不是你本身。”
“对手?”敬岚皱了皱眉:“师父!你这次下山遇到了敌人?!”
桐示老人神色微微肃穆了一分,抬手打断了他的问题,只说到:“作为我剑中三杰桐示的徒弟,你怎会是弱者!”
还不待敬岚从这话题奇怪的折转里回过神来,桐示老人突然接着说道:“但你还需要时间,还缺时间!”
“什么时...”
刚欲出口的话骤然被桐示老人凌厉的目光堵了回去:“今天的打扫就到这里吧,为师还有事要处理,你回去吧。”
“是..是!”敬岚说完忙快步走出了庙堂,躲在柱子后头心里一阵阵毛,刚才桐示老人那种眼神,他从小到大只在小时候不小心把桐示老人传给他的那把看起来似乎很不错的剑弄得掉进了后山山缝里时候见到过,总之,虽然不知道刚刚到底怎么把自己师父又一次惹毛,但还是先跑为妙,毕竟那一次,他直接被桐示老人禁足了足足两月时间不准出来,连看看外头风景都没得看,绝绝对对的小黑屋,不说桐示老人隔三岔五才会面都不露只扔一堆干粮和水给他会不会饿死渴死,只说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憋都快憋死,所幸桐示老人在他房间里放了不少的书,敬岚也不至于太无聊,想来桐示老人也就只是想要敬岚在这屋子里好好反省罢了。
毕竟作为一个剑客竟然丢了自己手中的剑,那一次,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些...
敬岚边两只手相互揉着被竹剑敲到的地方,边朝着后院走去,记得自从小时候那一次之后,他就只能自己去山上弄了块一般的木头,花了整整三天才鼓捣出一把木剑。
而桐示老人自那之后就只用一把竹剑,似乎他弄丢了的那一把那是这山上唯一一把剑一般,一想到作为剑中三杰的师父竟然再不拿起一把真真正正的剑,敬岚心里就有种负罪感。
想着那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后山,无尘寺本就位于山腰位置,所谓后山不过就是山腰之后再往上,不远就是山顶,山顶是一片相对平坦些的草坪,生了一片旺盛的嫩草,春夏的季节时,一整个山顶都被铺的绿绿的,敬岚很是喜欢在这种山间绿地吹吹风,晒晒太阳,练练剑。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下山的念头,半月前那一次下山,他在寒山镇仅仅一个小镇待了七天,就已经很清晰的感受到了山下人的古怪,从他与人接触时别人莫名其妙的疏离和警惕,到别人心怀鬼胎的主动接触和交流,敬岚想,山下,也许是个很难坦诚相待的地方。
只有师父,只有山上,会给人心安的感觉。
走到山顶的地缝边坐了下来,低头静静注视着漆黑的山缝,那是大约七年前的事情了,这七年里,他曾经无数次试图把那把剑从山缝间找回来,但无奈这山缝细到连他小时候都只够勉强把脚塞进去,也就是够剑下去,而好死不死剑就这么掉下去了!
无奈的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唉!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朝我身上招呼呢?”
山风吹起敬岚的一头短发,也将身上的软布衣袍卷得飞舞不停,敬岚低头看着自己左白右黑的衣袍,也许是桐示老人喜欢这配色,从小到大给他从山下带回来的都是这个模样,连腰带都黑白对半分。
小时候敬岚以为是桐示老人想要他在白天黑夜都易于藏匿,但后来他发现,好像现实是白天黑夜他都会暴露...
所以至此,他都并不理解自家师父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配色...
好在他向来也不在意穿着,这软布衣袍穿着也怪舒服就是了。
敬岚身体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一丝丝清凉之意从背后的草地上渗进了衣服,就这么看着澄澈的天空,身体中无形的力量似乎融入了大地和空气,虽然这力量十分微弱,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来自春天的清新和生机。
这力量和普通修行者的内力不同,却又完完全全取代了他体内内力的存在,敬岚不知道这是怎么样一种力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他只知道,这力量与生俱来,而且将会在未来的岁月里,伴随他一生。
桐示老人说,他可以将之称作“念力”,因为其他人不具有,而可以随他自己心念所动的力量,心念所生,人人不一,所以谓之“念力”!
虽然并没有参照的对象,但他从桐示老人对自己的念力的态度来看,还是隐隐能察觉到他并不满意,想到离开庙堂前桐示老人最后说的几句话,敬岚想,师父之所以什么都不说清楚的原因,恐怕和他的能力有关...
不过,都到了今天这一步,他知道再用这些举动想要去套师父的话是几乎没什么可能了,也不会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答案,有费那些心思的时间,不如去好好练练剑来的实在。
想到这里,敬岚心里也是通透了,在林子里捡了些柴火就回寺里做晚饭,依师父所言,只怕自己所思考的事情根本不及师父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从小到大,所能为师父分忧的,恐怕也仅仅是生活琐事多担一些。
山上的生活向来也没什么变化,敬岚常常觉得自己可能在念力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内功和武学应该是并进的才对,但他的剑术和念力之间已经被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大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搞错了什么,但就是对这情况束手无策,每次看到师父脸色很不妙的时候,他都只能很自觉的跑去练剑,但还是没有办法想清楚究竟为什么他的内力练起来会那么的困难,难道就是因为,他的内力的形式,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念力?
吃过晚饭,桐示老人依旧自己一个人在庙堂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情,敬岚只能独自跳到屋顶上闲来无事的看书,偶尔抬眼一看太阳西斜,这已经成为了半个月以来的日常。
不过,敬岚从小到大在书上所看到的东西又好像不太正确,这次他下山的时候被镇民纠正了不少,比如他第一次知道两家看似关系很好的农户间也在较量着各自的作物优劣,而不是书上所写的和睦安宁...
真的经历了几天再来看这些书,敬岚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评判这从小到大了解世界最重要的途径。
把书卷放在了身旁杵着脸放空思维,天空越来越暗,敬岚只觉得远处的群山在光线的渲染下像些大手一样,一座一座都围着无尘寺,他想这山看着无尘寺怎么就这么招人恨的样子,要是这些山活了过来,无尘寺会不会被群殴什么的...
等意识到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无聊透顶的东西并无奈的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时,已经入夜了。
跳下屋顶,敬岚把手里的书放回堆积如山的书房,略加整理后才锁上书房的门,回头看向庙堂内隐隐可见的灯火,只能叹了口气。
每天都是一个样子,日复一日的生活,明天,也依旧不会有什么变化,这样的宁静,他觉得很不合理,但却很喜欢。
“也好也好...”
敬岚伸了个懒腰,转身走进了房间,只要这样平平静静,也好...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会有所察觉,当命运的齿轮在无形之中被无声的推动起来的那一刻,未来,就已经成为了再无法预料和掌控的无定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