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归山家门前,敬岚茫然的看着紧闭的大门,换做一两个时辰之前,也许他会毫不犹豫的敲门进去,抓紧时间处理自己带回来的一身伤口。
但是,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放着的画面却让他的脚异常地沉重...
在那间兵器店里,当他来不及再顾虑,还是端起烛台跟着老人一路跑进了木屋的地下室之后,他看到的是一把剑,一把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的再熟悉不过的剑!
被老人染了血液的手颤抖着拿起来递给敬岚的,正是那把很久之前被敬岚从后山山缝里遗落下去的剑...
敬岚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再一次见到它,更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够拿回它。
可此时这剑就在面前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老人手里,而且他还打算把它交给自己...
敬岚皱眉看着老人,突然看到老人的脸上有泪痕在泛着光,他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把剑递到他的手上。
但至少,他在看到这把剑的一瞬间,选择相信这个老人。
接过这把剑的时候,敬岚看到老人死死地抓着这把剑不愿意放手,仿佛要把生命所有的重量都倾注到这把剑上面。
考虑到不能再拖延必须要赶紧包扎老人的断手,敬岚随即就要放手:“前辈!你...”
“抓紧了!”老人突然的喝声直接将敬岚的言语打断,只见老人死死的盯着他:“你要紧紧的抓住天梵,不要再让它像八年前一样从你的身边消失了!”
“天梵?”敬岚看了一眼手中在蓝光照映之下的剑鞘,刻下的“天梵”二字闪烁出金属的光泽,仿佛折射出无数个日夜,苍老的身影在桌前专注细致的打磨雕刻...
注意到老人的脸色已经十分灰暗,敬岚也顾不上再探究什么,另一只手把木剑鞘扔在一边就赶紧搀住老人:“有话之后再说,先...”
“来不及了!”话语又一次被老人强硬地打断,老人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就算治好了也没有任何用了,我八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
敬岚浑身一寒:“什么?!”
老人目光移到天梵之上,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天梵,你今天根本就看不到我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前辈是说,是这把剑救了你?”敬岚疑惑的看着老人,他觉得老人似乎是这个意思,但又似乎不是。
老人沉默了片刻,摇着头说道:“别在试图救我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为桐示先生做事,有几件事,你要认真听!”
听着老人遗言般的话语,再看老人的神情,敬岚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老人不是在胡言乱语,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老人这时候的情况,只觉得好像是一种态度,一种知晓了自己命运之后,对命运的态度。
敬岚微微握紧了天梵,认真点头。
见敬岚点头,老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神色渐渐缓和,异常平静的开口:
“第一,无论如何,都要替桐示先生报仇。”
“第二,你是桐示先生的弟子,一定要活下去,把他的剑术传承下去。”
“第三......”
敬岚听着老人像念经文一样一句一句的脱口而出,每一句都不离桐示老人,每一句都在为作为桐示老人弟子的他,做出最锐利的指向与忠告。
每一句,有用无用的,敬岚都将之记在了心里,也许老人的话语在未来某一天会被很多变故所推翻,但即将成为逝者的人口中所言,都有被记住的价值。
直到某一刻话语戛然而止,老人脸色突然变得极其肃穆,让敬岚心头微微一紧,觉得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没想到,老人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最后一点,如果那个女人姓‘巫’或者‘风’的话,你千万要小心!”
女人?巫?风?
敬岚脑子顿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巫蕈儿,心头不禁疑惑:“她确实姓巫,她有什么问题吗?”
在敬岚的印象中,巫蕈儿确实是个不算友善的家伙,坑他的事情也有,但从无尘寺的时候开始,敬岚就觉得她应该是站在桐示老人这一边的,即便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敬岚还是不觉得她是敌人,此时此刻,听老人说出这样的话语,敬岚突然觉得巫蕈儿似乎比他看到的想到的甚至预感到的,要更加复杂...
“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地远离她!”老人眯起眼,神色凝重的皱着眉说道:“她身上有那种气息,而且,比我要多出千万倍…”
“气息…”敬岚把从见到巫蕈儿开始到现在的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巫蕈儿性格确实不同于常人,可她好像并没有给敬岚留下很深刻的关于气息的印象,对于敬岚而言,气息是他从小就用念力接触的东西,对此,他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想不明白这一点,敬岚随即问道:“什么气息?”
话音刚落,敬岚就感觉老人的脸色变了,像是情绪变得异常沉重,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不清楚应该怎样描述,但也许可以说是,来自…死者的气息……”
敬岚浑身一僵,虽然老人这话可信度不低,但他确实从来没有发现其存在。
是老人在说谎?
还是,那种气息,他确确实实没能感受到?
“好了。”敬岚心中千思万绪被老人简单的两个字打断,老人突然转头看向了被敬岚随手放在身后木桌上的烛台:“灯要亮了,天梵交给你,我也要去该去的地方了...”
老人的影子被蓝色的火光拉得很长很长,映在墙壁上安静的等待着,无论那些言语中,敬岚认可多少,不认可多少,对于眼前被沧桑浸透的老人都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手里的天梵重了几分,因为老人那紧握着剑鞘的手掌,终于缓缓的松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蓝色的烛火竟然刹那变成了正常的火焰!
地下室的一切都被灯火照得透亮,很久没有人造访的屋子,很久没有人动过的物品,少了的,是站在眼前的老人,多了的,是手里一把久别重逢的剑...
那个老人消失了,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兵器店里没有一丝一毫人居住过的痕迹,敬岚从兵器店里出来时,街道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的出现没有换得任何诧异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虽然归山没有仍旧在街道对面的摊位,但也只像是提前收了摊位的商家而已。
由始至终,敬岚都没能理解在那间兵器店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难道说,又是幻术?
老人虽然消失不见了,可喉咙和胸口传来的隐痛以及手里握着的天梵却证明着这一切发生过。
从八天前的无尘寺变故开始,他似乎就和幻术师开始八字不合,走到哪里都是幻术师的身影,那时候山上的人是,巫蕈儿是,这个老人也是!
就他这几天遇见幻术师的频率来看,他很快就要和更多的幻术师碰面了,敬岚隐隐有种预感,数量和质量到了这种程度的幻术师聚集在一起,背后一定有什么存在在推动着这一切,也许他和桐示老人都是轨道上的某一枚棋子,又也许,只是无意之间,被殃及的无关者罢了...
伸手触了触归山家的木门,敬岚感觉心口似乎有一团气堵着,低头轻轻抚摸着天梵精致的剑鞘,他觉得他应该是在为那个老人难过,到最后,他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也无法给他立一块墓碑,老人对他是怎样的态度敬岚并不关心,可他对天梵这把剑那份真诚到了极点情感,敬岚却看得出来,那不是虚假的!
就在这时,归山家的门突然被从里边拉开,把敬岚给吓了一跳,往里一看就是巫蕈儿站在门口看着他,敬岚下意识地抬手遮掩颈上的伤痕,他并不想巫蕈儿知道老人的事情。
但这条件反射的动作反倒基本上是把问题画在脸上,不用说巫蕈儿,换做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敬岚这时候的尴尬。
沉默持续了一阵,巫蕈儿的目光突然转到敬岚腰间新挂上的天梵剑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敬岚心想难道巫蕈儿还认识这把剑,刚想开口巫蕈儿下一步的行动就马上让敬岚了解到自己想多了,只见敬岚刚刚动了动嘴,声音都还没出口,巫蕈儿就已经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转身关上门抬步就绕过敬岚走了过去。
敬岚无言看了一眼门,心想这人是不是就是喜欢给人找不痛快,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要进去她当作看不见!
“过来。”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的两个字却把敬岚抬起的脚生生止了下来,他确信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他听到巫蕈儿在路过他的一瞬间很小声的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他几乎没有听清,只大概分辨出话里好像有“囚徒”什么的。
回过神来,敬岚转头见巫蕈儿朝着寒山镇外田埂方向去了,心下实在不明白她这行为,可她难得说句正常的话,当即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快步跟了上去。
小跑了一段距离才追上巫蕈儿,敬岚手扣住微微发疼的胸口,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似乎知道敬岚的伤实在跑不起来,在到了田埂的边缘时候,巫蕈儿才缓缓放慢了脚步,顺着田里的小路径直就走了过去。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敬岚也想不明白巫蕈儿这时候要带他去哪里,只能跟在巫蕈儿的后边。
春天的田地里整整齐齐的排着一簇一簇嫩苗,视野十分开阔,能看到田野的尽头是一个小山丘,山丘之后一座青山高耸入云,浅浅的山雾从远处看去平添了些许灵气,靠近天空的地方盖了一层雪,白中隐隐透着几分绿,给人一种清净的视感,敬岚记得这座山,在他上一次来到寒山镇的时候听镇民提起过,那里叫北寒山,当时也是在这片田边随意一眼,就被这山给吸引了眼球。
听镇民说起过,这山不仅仅是风景如画,对于镇民而言,更重要的是,传说那里住着神灵,因为神灵的保佑,寒山镇才能以一个小镇的基础,有了寒山药市这样的地方。
说是神灵,却不如说恰恰是这地方气候宜人,水土丰沛,敬岚想,这种信仰虽然是虚构而出的东西,但也许正因为信仰的存在,这个依附于北寒山的地方才会带着那么几分温暖的人情味。
微风从远处吹来,凉凉地灌进敬岚的衣袖,伤口的疼痛缓和了不少,敬岚从这景致中回过神来,只见巫蕈儿在整片田野的中间位置停了下来,敬岚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你来这里干什么?”
巫蕈儿微微抬头:“在屋子里。”
“……”
敬岚听着她这又一句毫无逻辑的话语,心里已经是张哭脸,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身伤等着处理,她一脸有重大事项告知的表情把他喊出来了,结果还是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敬岚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但说到底,又觉得她应该没无聊到主动把他叫出来只是跟他过不去的程度(虽然她本来也挺无聊的),反正来也来了,敬岚干脆顺着她的话问道:“谁在屋子里?”
巫蕈儿沉默了一刻,没有什么神色,只缓缓转头看向敬岚,轻声道:
“我要你杀的人...”<>